春日融融,少女坐在秋千上,忽闻前方有人声交谈,声音不大不小,浑厚的嗓音像极了她在外征战多年的父亲。
纪棠循着声音提裙走到长廊边,只见两道挺拔的身影隐在树下。
“实不相瞒,在下心悦纪姑娘已久,从前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险些失了此生挚爱,如今特来求娶,还望将军成全。”
言清举止大方,气质谦和,神情颇为认真。
纪棠吓了一跳,险些绊倒在石阶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在说什么?
心悦?
她?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纪棠生怕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挪着小碎步挤上前试图听得更清楚一点。
纪将军嗓音不怒自威:“栩之年少有为,又是御前红人,太子的左膀右臂,将来前途无可限量。小女性子单纯,恐难以适应普通的后宅生活,本将军希望小女未来的夫婿与她互相扶持,互相尊重,不需要有多么显赫的出身,也不需要有多高的能力,只求一个真心。”
这番肺腑之言,聪明如言清,很快领会到纪将军的言外之意,浅笑道:“您放心,我永远不会有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个女人。”
纪将军放声大笑:“真是少年心性,可真心瞬息万变,万一将来你感到厌倦了呢?”
言清:“不会有万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言清怎么会……上门来提亲呢?
纪棠很想拒绝,可她爹似乎对言清很满意,眼角都笑出了皱纹,她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此事还需问小女的意见。”二人相谈愉快,纪将军拍拍他的肩,目光满是期待:“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可要好生珍惜。”
言清退后两步,向纪将军行了一个大礼,郑重其事道:“多谢将军成全,栩之非她不娶。”
喂!
不是说要问过她的意见吗?
这两人有一个人来找她吗?
纪棠想去阻止他们的谈话,忽地,眼前黑压压一片,她被一个熟悉的拥抱圈在怀里。
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可以对你做一件冒犯的事吗?”
不可以!
纪棠戳着他的腰,没由来得感到恐惧,想把他推远些。
都知道冒犯了还要做,他成心使坏的吧?
莫不是故意为之,想把她锁在身边,报那一吻之仇?可她已经还给他了呀,这人怎么睚眦必报!
纪棠慌了,任由她拱来拱去也没办法把他推开。搭在她腰间的手渐渐上移,被他碰过的地方如火烧般,最后停在她的双颊。
言清:“我可以吻你吗?”
“不,不行!”纪棠大喊:“再说了,我们不是亲过了吗?”
等等,她在说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这一定是梦。
这一定是梦!
纪棠想后退,可她身后只有一根柱子,险些撞上去时,后腰被一双大手垫住。
眼前的俊脸越来越近,纪棠“啊”地一声叫出来,从床上弹起,吓得一旁的竹桃把嘴里的果脯吐在地上:“小姐,你这是……做梦了?”
“是噩梦!”
纪棠小脸通红,紧紧揪着衣领。
差一点,就差一点,言清就要亲上来了。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虽然他们之前碰了两次,但一次是救人,一次是还债,这跟主动的不一样啊……
一定是这段时间,她配合假扮他的心上人受到影响了。
不行,进程要加快,她得上点强度,这样就可以早些功成身退了。
“竹桃,一会儿言清来接我,你就说我病了。”
竹桃不明所以,拿起桌子上那封请帖递给她:“小姐,现在已经是午时了,言大人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
“……”
都怪这个可恶的梦!
纪棠揉揉太阳穴,接过请帖:“这是?”
“是公主府送来的请帖,三日后惠安公主二十岁生辰,特来邀请小姐一同前去赴宴呢。”
纪棠险些都要忘记还有这等人物,眼皮不听使唤地一张一合,被子一蒙,又睡过去了。
三日后,纪棠如约而至。
似是怕她不自在,此次一同接到请帖的还有方萋萋,两人在门口相遇,手挽手进门。
公主的生辰宴照比上次的赏花宴要更热闹一些,纪棠看得出神,迎面撞上一个身型魁梧的男人。
男人啐了一口,低头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话,待看清面前站着的两名妙龄少女时,浑浊的双眼来回打量个遍,舔了舔嘴唇:“你们是谁家的姑娘?”
此人衣料不凡,胸前绣有金蛇,俨然是皇室子弟。方萋萋有些害怕,小脸白得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棠挪了一步挡在她身前:“家父云麾将军纪氏。”
“纪如章的女儿?”
男人收敛神色,目光紧紧盯着方萋萋,勾唇一笑:“你呢?”
“我……”
“四皇兄。”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被簇拥着款款而来。
“前厅已经开席,太子皇兄还在等你呢。”
骤然听到太子名讳,四皇子不再纠缠,临走时,朝方萋萋投向意味深长的一眼。
纪棠第一次见到公主真容,愣了好久,被方萋萋拉过来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惠安神色温和,语气不咸不淡:“无需多礼。”
“两位姑娘随我来吧。”
有了公主撑腰,这一路畅通无阻,不少人朝她们投来艳羡的目光。
生辰宴上,往来宾客纷纷献礼。
方萋萋虽鲜少出门,但人缘却极好,他们的座位附近被贵女们围成一团,纪棠害怕这种需要假笑的场合,便自己走到假山后透气。
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纪棠坐在石凳上,忽地看见一只活泼的小松鼠,生了好奇的心思想去逗逗它。
小松鼠动作飞快,在林子里窜来窜去,她追了半天也追不上,叉着腰:“你不跟我玩,我也不去找你玩了!”
“纪姑娘。”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纪棠缓缓回头。
男人眉清目秀,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长袍,身体却站得笔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呆呆地看着她。
“杨公子?”纪棠反应半天才认出他来。
杨泉没有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干巴巴行了一礼:“唐突了。”
“我也是闲逛,那就先行告退啦。”纪棠跟他没什么可聊的,况且他的身份也不应跟她多说话,虽说公主看起来不是那等刁蛮之人,但她也不能逾矩啊。
杨泉突然开口:“等,等一下。”
纪棠心生警惕,向后退了几步:“公子可还有事要说?”
杨泉鼓起勇气对上她的眼神:“听闻你与京兆府的言大人走得很近,你们……他……待你可好?”
这是什么意思?
纪棠抓耳挠腮,她想不出来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只得敷衍他:“哦,你说这个呀。”
“言大人对我情根深种,我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是极好的。”
“若非当年提亲晚了一步,也许就没公子什么事了……”
纪棠眨眨眼,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显了,这杨泉莫不会要上演什么深情款款的戏码,说他心里还惦记着她吧?
杨泉静止半晌,最后坦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依依不舍地摩挲了一会儿,放在一旁的草地上:“对不起,早就应该还给你的。”
“如今物归原主,杨某祝纪姑娘与言大人,万事顺遂,恩爱白头。”
纪棠愣在原地,捡起那枚充作定亲信物的玉佩,感觉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远处的林子后身,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看来本宫输了。”惠安公主盯着棋局轻笑一声:“是我狭隘了,还以为两人会纠缠一番,倒不曾想竟这般坦荡。纪姑娘确实是个妙人,你眼光不错。”
“公主说笑了。”言清低眉浅笑,朝着纪棠追松鼠的方向望去,目光柔和至极。
“不过,瞧纪姑娘方才那番话,似乎还没有开窍的意识,大人可要努力才是。”惠安的目光也望向跟松鼠玩闹的少女,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宫娥:“去捉一只温顺漂亮的,送到将军府。”
“是。”
待言清走后,小宫娥觑着惠安的神色,小心翼开口:“公主,杨公子私下里偷偷去见前未婚妻,您还要送纪姑娘松鼠,就不生气吗?”
惠安公主扫了她一眼:“本宫是公主,天潢贵胄,又岂会因为一个男人浪费心神?”
“更何况本宫只是看中了杨泉的才学,为男人拈酸吃醋是无能之辈的做法,杨泉若真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也配不上得到本宫的垂怜。”
*
拿回自己的玉佩,纪棠觉得这一路上的风都是好闻的,高兴地在林子里转了两圈。
等她转回来时,却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天色越来越暗,她朝前方一路狂奔,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乱跑。直到听见前面有人说话,这才停下脚步。
“殿下,药已经下了,待会儿方姑娘就会被送到紫竹居。”
“嗯,做得不错。”
纪棠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出声,他们口中的方姑娘,是萋萋吗?下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紫竹居。
纪棠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往反方向跑去,她要快点回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恐惧,慌张,头皮发麻,她跑得太快险些摔倒,危机之际,手臂被人扶住。
纪棠扭头一看:“言大人?”
言清扶稳她,满脸担忧,语气也不免有些着急:“刚刚不是还在跟松鼠玩,怎么短短一会儿就跑出来这么远?”
纪棠没反驳,确实是因为她乱跑才导致迷路的,任由言清抓着她的手带她回去。
她低头看着这双熟悉的手,无端想起来那个荒唐的梦。
不许想了!
纪棠暗暗告诫自己。
一路上她心惊胆战,可言清的脚步不疾不徐,纪棠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能快点吗?我听到四皇子密谋,说什么紫竹居,给方姑娘下药……”
“放心,方姑娘已经被褚梁带走了。”
“欸?褚大人?你们动作好快啊。”纪棠刚松的一口气,又立马提上来:“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见我,我会不会被灭口啊?”
言清忽地停下脚步,纪棠一个没注意,不小心磕在他的背上,疼得直揉鼻子:“哎呦。”
“不会。”
“哦。”
纪棠虽然不懂他为何这么肯定,但对他的话有着莫名的信任,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紧接着,又听言清慢悠悠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愉悦:“况且,我不是对你情根深种吗?又怎会让你有事?”
纪棠揉鼻子的动作一顿。
又被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