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和江逸负手站在远处,像置身事外的两个看客,看到好笑处还要点评一番。但很快,他们也成为了戏的一部分。
妘繇被扶起来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狼狈。
她将身旁的护卫丫鬟一把推开,径直朝江逸走来,怒道:“好算计!轻轻几句话便让我脱不得身。葛萧风打了我,可我却不能让葛家登门道歉,就因为今天在场的人都认为我才是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没有我出面,你身旁的女子根本难以和王旬抗衡。”
阿乔撇了撇嘴,内心为自己辩解了一下,她还有后手没用呢!
但方才的场面属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江逸往前挪了一步,挡在阿乔身前:“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若非你贪心不足,非要继续戏弄葛萧风,还特意让护卫给他泼醒,自然没有后面的果。”
“好一个因果循环!”妘繇轻蔑的笑着,“那你可能料到,自己的因果是什么?”
江逸叹气,“自然是妘小姐。”
“好!”妘繇经不住侧目打量了江逸一眼,不以身份欺压,能让她明着吃亏的人不多。她此前从未留心过这个边远村庄的族长,只当他是个蠢物,先向葛家投诚,随后暗中依附于沈氏,最后落了个卖身的结局。
可方才来看,这人绝不简单,就算她此时尚未想明白他的目的,只要在身边放着,总有一日会露出蛛丝马迹来。
妘繇对着王旬勾了两下手指,说道:“他不去葛家了,他卖身契归我!今日的案子就这么结了。”
王旬一脸为难的跑来,还未开口,妘繇就指着江逸说道:“我,会带着他,亲自去给葛萧风赔礼道歉。”
王旬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一时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阿乔接话道:“赌约约定的是第十日,所以他现在仍是自由身。”
妘繇嗤笑起来,傲然道:“反正来日方长,这一天,就当是我赏你的。但我怎么知道他不会跑?除非....他今日就签卖身文书给我。”
“签!”
江逸话音刚落,阿乔、妘繇、梁玖儿和王旬都齐刷刷的望向他,震惊有之,不解有之...只有阿乔知道,江逸的葫芦里准没卖好药。
与其操心江逸的安危,不如想想生死未卜的二哥。既然她掉下悬崖都能活着回来,二哥说不定也能得上苍垂怜,安然无恙呢?
按完手印,围观的人群也差不多散了,妘繇拿过卖身契侧头细细读了一遍,确定江逸没有耍诈,这才翩然离去。
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阿乔头也不回的直奔水井,背对着江逸蹲下身来使劲搓脸。
借着桶中水面的反光,她看见这个名为“兰溪”的女子的面容渐渐褪去,无声的说了一句“安息”。
接着重重叹了口气,将昨日起积攒的郁气一吐而空。
天知道她有多么的紧张害怕!
她一直在赌,赌妘墨不是普通商贩,不屑于出卖她招惹麻烦;赌梁玖儿会按照约定时日顺利出现在首饰铺里;赌兰溪死前的话能吓疯那个不信鬼神的葛萧风....
既然是赌,便有输赢。
可她还要强装镇定,要小心藏好恐惧的影子,甚至要将它踩在脚下,告诉每一个人,她不害怕!
江逸笑吟吟的踱步到阿乔身边,俯身看着她,笑道:“姑娘方才的风采在下佩服!不仅足智多谋,还善于随机应变,这才给了江某转危为安的机会。”
阿乔顿了一下,心头一暖,眼眸轻转,猛地掀开帷帽一角,抬头看着他说:“师父怎么忘了!我是你那面容丑陋,已经投江的徒儿?!”
两人相视间,阿乔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江逸的影子印入她眼眸,一同落入的还有星辰日月和天地间一切散发着生命力闪亮的事物,熠熠生辉。
到后来,两人笑的乱颤,江逸看到阿乔的笑容明媚的像个小太阳,照的人心暖敞亮,想把一天的力气都用光好来拥抱这份明亮。
阿乔看到江逸展颜,此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是她心安的归处,亦从他身上汲取着不惧前路坎坷的力量。
笑到两人都有些累了,阿乔这才故意皱眉,板起一张脸说道:“现在好了,就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还是得回去当你的鞍前马后?”
阿乔不知道这幅模样落在江逸眼中有多娇俏,他拿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那妘小姐肯定会起个好听点的。”
“是是是,妘小姐看起来就饱读诗书,定会起个好名字!”
阿乔看见江逸的护卫衣衫,忍不住抱怨道:“这和你有什么干系?好好的家主不当,刚才还那么爽快的按了手印,跑去姓妘的那里受罪。”
江逸咳了一声:“乖徒儿,你要不再想想那日的情形?”
阿乔一经提醒,这才想起是她为了救梁玖儿、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去和姓葛的下了赌注。
她本来赢了,若非姓葛的无耻,她根本不会跟着下注。
是她太自负了。
她用自己做赌注,输了就耍无赖跑,就算路上累点、辛苦点、凶险点,她也认了。
可江逸却接住了她的因果。金秋娘常说,女子最忌讳介入旁人的因果,陷入后便难以脱身,福缘孽缘都要用这肉体凡胎承受,所以她以前总是冷眼旁观身边的人与事,生命也显得冷冷清清。
江逸看她满脸懊恼,甚至隐隐有了快哭的迹象,赶忙说道:“师父只有一个,以后这种大赌注一次只能下一个,下多了师父可就不够用了。”
“那这次怎么办?葛萧风还好糊弄,妘繇那么精明,被坑了一次,肯定不会被坑第二次。”
江逸未答,话锋一转,“阿乔,你说杨将军会不会猜到葛家、妘家要去截圣旨?”
阿乔正色答道:“他们不是傻子,就算二哥能悄无声息的绕过清河城镇,从杨玥大营去京城,只要入了京面了圣,消息就一定会传回清河郡。毕竟四条腿的哪有天上飞的跑得快?”
她略一思忖,便知道江逸想说的是什么了。“她和新帝肯定会沿途派人护送,但快到清河时还是被伏击.....那她们的后手是什么?”
“圣旨丢的消息刚到,沈家就被监视了起来,我埋下的暗装被拔了几个,剩下的都自己藏起来了。所以我现在的线索也断了。本来想进葛家看能否发现些什么,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的进了妘家。”
阿乔明白了,眼下的状况堪称是夜里摸瞎,自己人不踩自己人都算好了,也最容易被敌人浑水摸鱼。
江逸的暗桩沉了下去,沈家的暗桩布局她也并不清楚,要是混入个假的把他们往沟里带....
阿乔理了理思绪,眼神坚毅道:“我去见杨玥!既然你和爹爹都被监视着,便由我来出面当这个传话的人。往日赴宴时我曾跟着二哥顺路巡查铺子,也见过一些人,他们应当也能认出我来,至于你那边整日将我带在身边,想来也是认得的。只要我出面了,他们自会猜到,有重要消息就算不主动禀告于我,也不至于被他人骗了。”
“你可想好了?如此一来,你就彻底无法置身事外了。他们能杀沈清云就能杀你。”
阿乔眼睫弯弯,目光清澈,“落子无悔,你教的。”
“走吧!”
“去哪儿?”
“去给好徒儿找银子去!”
阿乔这才想起来,江逸的家产都被葛萧风抄走了,所以现在两人真是一穷二白,身无分文!
不想沿路乞讨到军营就得赚钱!
阿乔冲上去,不死心的问道:“先生不可能没在这么重要的事上留后手吧?比如当票?或者把财宝埋在了什么地方?”
“留了,”江逸顿足,眼眸一转,笑了笑,“留了三百两,本是打算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一时顾不上你,拿着钱还能躲上一阵。”
“三百两?!”阿乔惊道。立马伸出双手,聚成一个小盆状,笑嘻嘻的说道,“快给我呀!”
江逸叹了口气,“给恕己了,算日程,他应当到清河郡了。”
瞧见阿乔一脸被耍了的神情,忍下唇边的笑意,“既然当初我散尽家财后又能白手起家,现下给徒儿赚个路费有什么难的?”
阿乔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两人走在街上,她一会看向家书代写,一会盯着书局里誊抄手稿的伙计,又悄悄看向江逸,正思索如何介绍活计时,便被江逸打断道:“得乱!有乱子才有商机!”
乱?
阿乔瞅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商贩捕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哪里能有乱子?
这时,大批捕快突然冲散人群而来,高声喊道:“家里有锅碗瓢盆甚至夜壶的都给我提来!去粮仓救火!”
阿乔:.....
这也太巧了吧?
清河的粮仓挖有沟渠,渠水与登闻鼓台子后的那条清溪一脉同源,若遇火情可快速扑灭。
粮仓重地,向来由府兵把手,那么多人怎会控制不住?
江逸神色一凛,道:“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