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衍变成了酒鬼。
他不但自己变成了酒鬼,还要把谨箨也带坏。
没事儿就拖着谨箨往德逸楼去,包足两个月的雅间。
往往靠谨箨把冯衍背回冯家。
原也派了人跟去,以免给谨箨添麻烦,但这些人最后都被冯衍灌醉,更不好收场,也便作罢。
冯家公子求淑女不得,借酒浇愁的谣言甚嚣尘上。
淑女是哪位,毫无头绪。
这事儿自然还得问冯家妹妹。
算算日子,人名琐事挨个排除,只泗州良将军长女良婳和国公世子宋存渊的婚期将近。
在淄京那会儿,见过良将军家小姐良婳两次。
第一次,良婳配婚给宋表哥,来问三哥戎琰的意思。
她和六哥正好在三哥宫里玩耍。
良婳生得标致,柔柔冲她招手,生人面,断作熟人脸。
像极鄀水良员外家替身的原主。
却独缺手腕花形胎记。
初见眼神疏离,一个官家千金,一个乡绅家小姐,五分似五分生。
是花有相形,还是有心撇清关系。
岳卜曾说,婳姐姐举家搬迁,已至泗州。
同座城,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算不得寻常可见。
左右贺凛结交的是鄀水城良员外家女儿,眼前姑娘有意相避,就是生人
替身契已断,唯盼婳姐姐安好。
三哥落寞地坐在树下,良婳苦笑离开。
第二次,三哥四哥双殁,良婳泪洒灵堂。
分明有情人,却作两处心,个中缘由无从得知。
这回,良婳拉着她的手,让叫婳姐姐。
冯衍喝醉了很是安静,倒好照料。
每每谨箨背了人回来,冯辞给拍背顺气。
哥哥愁心难解,听不进人言,叫她担心,也实在舍不得谨箨辛苦。
婚期将近又不是已经成婚,不如去泗州试试婳姐姐的心意,往淄京探探宋存渊的口风。
不等着手安排此事,冯辞先倒。
生替蛊虽去,毒害时日却久,亏空的底子这几日才显出虚来,得卧床静养。
冯衍收敛不少,心知谨箨惦记妹妹,无暇分身顾及他这个醉鬼。
更不敢叫妹妹病中还要担心他。
不去酒馆,改在家里喝。
迷迷糊糊出去解手,解了一半被人掳走。
冯衍算不得顶尖高手,但也不能随便就叫人摆布。
原本被惊得该醒了酒,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那点力气够拉上裤子就不错了。
谨箨前脚离开片刻,后脚冯辞被人扛起就走。
迷子加上安神药,睡得比石沉大海都沉。
繁星点点的夜晚还没有迎来黎明,冯家兄妹到了陌生的院子。
冯衍完全清醒,冯辞还在睡。
四肢无力地往妹妹那边挪,药下得重,手脚都没绑住。
冯衍唤了半晌,身处陌生院落,冯辞醒来就戒备地环视四周。
“鹤翎别怕,谨箨一定会来救你的。”
宫内宫外几载相处,冯衍最知道什么能让妹妹心安。
冯辞点头,谨箨一定会出现,淄京寒殿,月明观外,尚且紧跟不舍,区区别院,不过尔尔。
兄长双颊红晕未褪,更见姿容。
不愧是皇城第一美人颜妃的亲子,少年气褪尽,俊美卓绝。
眼下这般境遇,他单顾着妹妹心安,丝毫未露忧色。
竟觉是个可靠人,仿佛谨箨不来,凭他在也能安然无恙脱身。
“哥哥宽心,我不怕。”冯辞握拳又松,试图攒力。
经过试药洗礼,脱力的迷子起效时间大大缩短。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绑她哥哥。
终于来人,道是久闻冯公子美名,前日德逸楼一见风姿,难以忘怀,只盼交杯换盏,把臂同游,故而出此下策,请来冯衍。
酒中添料的手段着实卑鄙,实属强盗行径,竟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言说一个请字。
分明来者不善,冯衍见了酒却来了兴致,举杯便要饮下。
推洒杯盏,冯辞瞪住冯衍,刚刚觉着他靠着住才是可笑,大哥随性过了头,眼下何等处境,竟还喝得下对方的酒?
那人笑道:“姑娘若是不放心,大可一试。”
冯衍挣扎未果,眼睁睁看妹妹被人架住,硬灌了一杯。
小姑娘当下就醉了酒,面上绯红,皱眉瞧那人。
酒里头药味冲脑,试药的痛苦翻涌在心。
猫腻十足的一杯酒,若眼下阿北在,不必那厮相邀,自己寻着就去了。
冯衍没了阻拦,冲过去扶住人,恼怒非常。
“舍妹年幼,无心冒犯,阁下何故如此待她!若有不满,朝冯某来便是!掳我兄妹二人来此究竟何意,但请明说!”
那人朗声大笑,撇开扇慢摇,腰间的玉佩闪来摆去,“衍兄莫恼,谨某确无恶意。谨某一直是为衍兄而来。衍兄果然很爱惜令妹呢。”
[请]冯家妹妹过来倒是请得极对。
冯衍抬眼朝他看去:“阁下姓谨?”
方才那人来时,院中不曾掌灯,月色又为乌云所避,瞧不真切。
这会子云开月明,那人的面目方显露开来。
只瞧那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褂,衬他面上白亮,薄唇挺鼻,尤其那眉眼煞是好看。周身不多配饰,只腰间掖一块紫玉佩。
冯衍一愣,这人好生面熟。
可不面熟么,这家伙和谨箨有六分似,眉眼更像栾怿的大哥栾憬。冯辞半眯眼,打量得仔细,那把折扇题字落款是个[忴]字。
“正是,与谨箨同姓。衍兄可觉得亲切些。”那人笑眼微狭,直直地盯着冯衍,衍兄,既能和那谨箨云里雾里,如何不能同我花堆浪推。
这人莫非有什么毛病,作甚那样看我?冯衍后脊梁发毛,额上出了层薄汗。
那人忽然站起身,握着袖端就要往冯衍额头上擦。
眼神迷恋,毫不遮掩,冯衍惊得后缩,压根不认识这人啊。
冯辞使劲儿晃晃脑袋,挡住了那人的手,不紧不慢地讲,“家兄与公子初识,非同道中人,此举不甚妥当。”
眼珠子赤红闪金,仿佛那人但凡说一个不字,就要拧下他的脑袋来。
“鹤翎你……”冯衍惊诧地看向冯辞,冷静模样全不似妹妹平常姿态,瞳色竟变,当年老四的瞳色也曾……试药残毒分明去净,怎会如此?
“姑娘怎知衍兄作何想,谨某好心替衍兄拂汗,并无他意。倒是姑娘,睡了两三载,当真睡糊涂了,一口一个家兄,却不知道你是从哪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人收了手,微笑望向冯辞,皮笑肉不笑那个劲儿,谁瞅谁扎眼。
冯衍一惊,这厮竟知内情,彭越还是羌卢?
此时再瞧,竟是个七成似谨箨的模样!此事得叫谨箨知晓,逃离淄京不过三载,鹤翎刚刚苏醒,绝不能再叫旁人打扰。
冯衍盯紧眼前谨姓男人,既然冲着他来,万事好商量。
把哥哥往后挡了挡,说话间一来二去,冯辞气力恢复不少。
“反正不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一脚蹬翻桌子,拉上冯衍就跑。
行不几步,院子口的守卫全围上来。
冯辞双目赤色未褪,要同守卫硬拼。
“不可!”冯衍大喊,当年四弟临终,瞳色骤赤,性情大变,好斗喜争,越动手,血行经脉,药性越甚。
谨姓男子不怒反笑,慢悠悠跟上来,“你这个做妹妹的,何曾关心过兄长康健,衍兄的底子废了这些年,合该专心休养,却平白为你挂心三载。”
男子话里话外,冯辞听得分明,早年试药,冯衍筋骨为药毒侵蚀,练武的底子全废,许是如此才三番四次拒婳姐姐于千里之外。
怪她失察,瞧不见兄长的难处。
改日把没药请来,再寻阿北,替兄长调理,万无一失。
握紧冯衍的手,冯辞面含忧心不忍。
冯衍却笑,“公子这话,冯某不敢苟同。这副底子,入棺当日就废得彻底,从来与任何人无关。”
摸摸妹妹的脑袋,“舅父日日督促习武才是最苦的差事,何必医好。”
“入不入棺,哥哥的心未废。”总能探见缝隙之中的微光。
兄妹俩相视而笑,也许不必急着逃。
谨姓男子见不得这个,掏出一纸药笺,隔断兄妹对望。
“谨某手里的好方子,早为衍兄备下。”
掸开药方,兄妹俩弹开三步之遥。
“何敢受公子的金贵方子,我家哥哥自有大夫照拂。”傻子才用你的狗屁方子。
“冯某之事,舍妹自会费心,不敢劳动公子。”冯衍从来只站在妹妹这边。
“公子若是有意结交,大可来我冯家,我们自当好好招待,此番深夜掳我兄妹,胁我兄长,公子的待客之道,实不敢苟同。”
瞳赤已褪,冯辞冷淡平静。
男子窄了眼,瞳色消得竟如此快,当年试药能活,看来不仅是运气好。
替阿琰调养底子,她这副身骨拿来做药引正好,东郊林子终年雾瘴难散,阴冷潮湿,尸骨烂得快,埋个十几日挖出来就差不多了。
那人轻笑,摇摇头,“谨某并无胁迫之意,登门拜访自然是要的,原本听闻谨少夫人乖巧可爱,颇得谨家人欢心,想着邀你一同畅饮,如今看来,少夫人不、胜、酒、力。”
话罢眨眼就在冯辞身后,一把手刀劈昏她,随从扛上人便走。
叫人气恨,中了暗算的身轻易就能放倒。
近身片刻功夫倒不浪费,贴身玉佩瞧清□□,花叶缠枝立靠,云鸟隐现日半照,大了看也是个[忴]字。
冯衍暗忖,好快的身手,眼下他身中迷药,争不过。
“舍妹若有万一,谨箨放不过你。”
“衍兄这是担心我,且宽心,送令妹回谨府罢了。衍兄饮罢此杯,也可回去休息了。衍兄,请。”口口声声谨箨,呵,他的好二哥,要来寻仇先做一遭鬼吧。
说着斟罢杯酒,敬与冯衍,见他无动于衷,又道:“看来衍兄不想知道令妹方才饮下那杯是什么酒。四皇子当日惨状,衍兄已然忘了。”
冯衍夺过杯盏一饮而尽。
那人走过去作势要抱,亲密的举止惹急冯衍,“便是你真有那断袖的念想,也该找个志同道合的!”
冯衍费力挣扎,不一会声音也小了,昏睡过去。
那人靠在他耳边道:“心锦,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抛下我……”
这是冯衍最后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