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生物钟强制唤醒了刚入睡不久的雄虫。
凯因斯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卧室内一片寂静,卧室外也没有一丝声音。
若不是挂在衣架上的衣物还染着血迹,凯因斯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恍惚的梦境。
但环抱雌虫时掌心传来血液的滑腻触感和雌虫喷洒在颈侧呼吸的温热依旧清晰。
这里不再只有他一只虫了。
凯因斯起身洗漱,推开房门,查看雌虫的情况。
熹微晨光自窗帘的缝隙钻进房间,晃动的光斑印在沙发上昏睡的雌虫身上。
雌虫的脸色苍白,嘴唇缺水干裂,隐隐绽开血线。凯因斯接了一杯饮用水,拆开无菌棉棒浸湿,正要替雌虫润唇,刚俯下身,颈间忽而一凉。
尖锐的器物抵上了他的颈动脉,上一秒还在安睡的雌虫正紧紧盯着他。
雌虫:“你想做什么?”
雌虫嗓音沙哑,像是在磨刀石上滚过一遭。他的指尖夹着利器,强硬地与凯因斯对峙。
雌虫:“你想对我做什么?”
被接连质问的雄虫并没有回应。
凯因斯沉默地看着雌虫的眼睛,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眸。
凶厉,警惕,充满生机。
与昨夜在窄巷中时不一样了。
凯因斯指尖微动,棉签按上雌虫紧绷的唇,带着湿润的凉意。
啪——
利器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响起。
雌虫不可控的颤抖清晰地印在了凯因斯的眼中。
或许是因为雄虫的异常举动,又或许是因为碰触唇角湿凉的棉签。突然的刺激让雌虫本就拿不稳东西的手掌不可控地颤了一下,防身的利器脱手,划过凯因斯的颈侧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线。
细密的血珠浮上凯因斯白皙的皮肤,身下的雌虫彻底僵住了,背靠着沙发,嘴唇绷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线。
凯因斯没有在意颈间的伤痕,细致地用棉签擦过雌虫紧绷的唇角,润湿每一寸干涸。
握着棉签的手指离雌虫的脸颊很近,凯因斯隐隐感受到雌虫脸上散发出的热意。
还在发烧。
雌虫于昨日后半夜发起了高烧,依弗兰卡所言属正常现象,凯因斯在睡前给他擦拭四肢做了简单的散热,现在温度退下不少,但还在烧着。
凯因斯放下棉签与雌虫拉开距离,从抽屉中拿出一只吸管,拆开包装袋,插/进水杯,放置在雌虫面前的茶几上。
雌虫没有动,颤动的眼瞳中除了警惕还多了些别的什么,但凯因斯没有在意,转身走进厨房,片刻后端了一碗淡粥出来,碗中插/着一根粗吸管。
雌虫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但凯因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茶几旁,放下碗,俯身捡起地上的“利器”。
是一块磨尖的石块。
可能是昨晚在窄巷中捡的。
凯因斯将石块放回雌虫手边的沙发上。
凯因斯:“你还在发烧,多注意休息。”
凯因斯留下简短的嘱咐便推门离开了家。
没有解释,也没有关切。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雌虫都不会相信,甚至只是和雌虫待在同一空间,都会引起他的应激反应。
雌虫刚从残酷的寒夜死里逃生,现下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敌意。
凯因斯认为,他应该保持敌意。
毕竟他正身处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
——
中午,连绵多日的雨雪终于停了,凯因斯单手环抱纸袋,敲了敲房门,停了数秒,按下指纹锁,推开门。
房门内是温热的暖意,沙发上鼓起一团毯子,是凯因斯昨晚拿给雌虫的,毯子下的雌虫安静地躺着,面朝沙发靠背,看不清面容。
凯因斯知道,他醒着。
即便有刻意整理的痕迹,但凯因斯还是看出地毯移了位置。
茶几上的水杯和碗也有移动,但里面的水和粥却一口没动。
他下过沙发。
是摔下来的。
陌生的房间与未知的处境让他感到不安,应激的警惕也不会让他坐以待毙。
他应该是尝试过起身离开,但骨折的小腿与挑断的脚筋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便摔倒在地毯上撞到了茶几。
残破的身体警示着当下离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能经过了几番挣扎,他终是复原了撞到的家具,躺回了沙发上。
凯因斯走进房间,关上门,将带着寒意的外套挂上衣架,从抱回来的纸袋中抽出一只针管,走向雌虫。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给了雌虫充足的心理准备时间,甚至在行至沙发边时,还拍了拍雌虫的肩膀,但躺在沙发上的雌虫没有回应,只是僵着身体,等待着审判。
凯因斯无言,将手伸进毯子下摸上雌虫的手腕,掀起毯子一角,用针管的尖端触上雌虫的皮肤。
忽而,一阵风掀过,绵软的毛毯被挥向雄虫的胸口,轻飘飘地飘落,落在凯因斯半跪的膝盖上。
雌虫转身靠坐沙发,咬牙看着凯因斯,金色的眼眸已经没了晨间的清亮,憔悴又阴郁。
雌虫:“这是什么?”
雌虫的视线移向凯因斯手中的针剂,仅一瞬,又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
雌虫:“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比起过往数月的暴力摧残,面前雄虫风雨不动的眼神更令虫焦躁,像是等待死刑行刑前的数秒一样漫长又煎熬。
面前这只雄虫是昨夜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虫,但仅这一面,他就撞到了他,弄脏了他的衣服,使他目睹暴力事件影响心情,还在今天早上划伤了他的脖子……
这只雄虫不会放过他的。
现在的沉默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颈间的抑制项圈限制了他的自愈能力,骨头间传来的痛苦破碎了他逃离的计划。
风暴将至,他无法逃离,只能承受。
凯因斯:“营养剂。”
雄虫简短地回复。
雌虫的眼中是明显的不信任。
在昨夜为他擦拭四肢时,凯因斯就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几枚还没愈合的针孔。
凯因斯猜想,他在管教所应该是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毕竟管教所折磨虫的手段,连凯因斯都有所耳闻,并不只是暴力殴打那么简单。
凯因斯抬手准备解开左腕的衬衫扣,指尖碰触到纽扣时顿了一下,放下针剂,换了一侧,卷起了右臂的衣袖,用不惯用的左手拿起针剂,埋进自己的右臂,推进一截药剂。
凯因斯:“没毒。”
凯因斯知道言语是单薄无用的,只有行动能让雌虫放下警惕。
针尖拔出皮肤带出滴滴血珠,凯因斯撕开一截针后贴贴牢,向雌虫伸出手,但雌虫依旧沉默地看着他,眉头缴紧。
凯因斯没再多说,放下针管,起身走进厨房。
只剩一虫的客厅安静得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
雌虫警惕地听着厨房传来的动静,不过一个呼吸,脸色瞬间惨白。
他听到了刀具划擦的声音。
那只雄虫拿起了一把刀。
雄虫推开厨房门回到客厅时,脸上仍旧是如方才一般平静的神情。
只是右手多了一把水果刀。
漆黑的刀身在灯光下映着莹莹的光。
卡利西尔目测了一下,刀身约有二十五厘米长,足以捅进腹部,撕开内脏。甚至,雄虫的力气如果足够大的话,还能穿过胸膛,埋入心脏。
细密的冷汗爬上卡利西尔的后背。
卡利西尔强撑起身体,面向雄虫,思绪快速流转。
面对手持武器的雄虫,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别说夺刀了,他现在连手边的石块都拿不稳,甚至连起身躲避都做不到。
他只能尽量避开要害,保障幸存,至于之后的治疗恢复……如果他还有命去思考的话……
绝对劣势中的雌虫还未想出个可行的方案,手握刀柄的雄虫忽而调转了刀尖,夹住刀背,将刀柄递向了他。
卡利西尔:?
困兽般的金眸微缩,一眨不眨地看着雄虫递来的刀具。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做什么?
凯因斯见雌虫没有反应,伸手牵起雌虫的手,宽大的手掌包裹着雌虫骨骼清晰的手掌握住刀柄。
瞬间,卡利西尔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被挑断手筋的手掌做不出抓握的动作,凯因斯拿起茶几上的医用胶布,缠绕在雌虫的手上,确认刀具固定后,凯因斯握着雌虫的手将刀具抵上自己的胸膛。
凯因斯:“还怕吗?”
凯因斯松开手,雌虫僵硬的手臂悬停在他胸口,刀尖将胸口的衬衫压出凹陷。
凯因斯:“别怕了。”
要让因雄虫经历苦难折磨的雌虫去信任一个陌生的雄虫是痴人说梦。
他的警惕,他的戒备,都是保障他活到现在的铠甲,凯因斯不会要求他舍弃卸下。
但他能让他不那么害怕。
在他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
确定雌虫的神情不再似方才那般抵触,凯因斯拿起茶几上还剩大半管的营养剂,擦去针尖上的血迹,重新消毒,抬起雌虫的另一只手臂。
这次,雌虫没有抽离。
凯因斯动作利落地给他注射完药剂,处理好伤口,正收拾着桌上的医疗物品,面前的雌虫再次开口。
卡利西尔:“刀……”
雌虫嗓音沙哑低沉,不甚清晰。凯因斯停下手中的动作,专心听他说话。
卡利西尔:“为什么……”
雄虫的举动从不在卡利西尔的预料之内。
在他以为自己会死于管教虫的电棍下时,雄虫开口将他要了过来。
在他以为自己会在无尽的炼狱中湮没时,睁眼却全须全尾地躺在雄虫家中的沙发上。
在他以为雄虫为自己提供治疗是为了更好地折磨自己时,雄虫又给他提供了水和食物甚至营养剂。
在他以为雄虫终于卸下伪装要教训他时,雄虫却把开了刃的刀交到了他的手上……
卡利西尔难以自控地将刀往前推了半寸。
像是忍受不了这般荒谬异常的处境,急于撕开雄虫的假面,戳破这个恶劣的玩笑,不让风暴继续酝酿,以致于超出他的承受极限。
但刀尖没入血肉的触感无比熟悉,点点殷红闪过卡利西尔的眼前,卡利西尔瞬间如梦初醒,立刻收回刀具,背在身后,牙关紧咬:
他真的能伤到这只雄虫。
卡利西尔:“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只虫……你为什么要给我刀……”
凯因斯垂首扫了眼胸口红豆粒大小的赤色。雌虫收力及时,刀尖只划破了一点皮肤,即便以雄虫的恢复能力,也能很快结痂,无需在意。
凯因斯抬起头来,看着雌虫的眼睛,语气依旧平静:“因为你刚刚在发抖。”
雄虫难得回答了他的问题,卡利西尔却下意识地脱口:“我没有。”
他是上过战场的军雌,即便在绝境中,即便在再恶毒的雄虫面前,他都不会……
凯因斯:“你的眼睛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