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陈雨涵【三二】

窗外风雨大作。

梧桐树的枝叶猎猎作响。

“把窗户关上。”老师的课讲到一半，教室边缘的同学去关窗户。冰冷的水珠冒进来，全淌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

惊雷声四起，窃窃私语不断。

明明是极端恶劣的气候，教室里的氛围却明显一松。在等待所有灯管亮起的间隙，陈雨涵低头看了一眼手腕。

指腹轻轻摩挲在黑红配色的文昌结上，倒不是那纹路真的能保佑她，但总能让她没来由的安心。

或许她就是变得比以前更松弛了。

她开始不在乎每次月考到底考得怎么样；即使是考试的时候走神，她也不再焦虑，而是摸一摸手腕上那个文昌结。

每次发现自己一直在拨弄绳结，她就回过神，又去做题；这下再做题，就写进去了。

“终于下雪——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雪了，”代欣妍吐槽说，“不过这雪下在白天，而且你看这个水痕，外面肯定又是雨夹雪。这样根本没有办法积雪，明天还会降温。”

陈雨涵点头：“是。”

“哎，我也想做雪花标本，要是我们这里也有条件做雪花标本就好了。”代欣妍叹了口气，“你朋友送的那个真好看，后来你放到哪里去了？”

“……我带回家收起来了。”陈雨涵记得自己放进了抽屉里。那里还收藏着她从小学开始收到的各种明信片、纸条和小礼物。包括代欣妍送的糖果盒，吃完之后她清洗干净，也放在里面。

代欣妍像是又想到什么：“不知道下周的元旦汇演他们会表演什么节目。”

“不是已经在排练了吗？”陈雨涵记得他们每天少上一节晚自习。

“说是临时改了，”代欣妍小声道，“好像最后三分钟他们空出来，给叶文瑞独唱！”

“叶文瑞独唱？”陈雨涵也瞪大眼睛，“他还能独唱？唱什么？”

“我也不知道。”代欣妍耸耸肩，“据说练的可好呢，那些男生一直嬉皮笑脸，可古怪了，不让我问。”

那就是保密了。陈雨涵心想，叶文瑞既然能在视频网站上自弹自唱，而且还有粉丝，那他肯定水平不会太差了；再怎么样……总会比大鹏唱《忐忑》好听吧？

大鹏唱《忐忑》，那真的很好笑。

陈雨涵想，她只要记得大鹏是怎么唱歌的，她这辈子就不会不开心。

……好吧，她笑不出来了。

节目开始前，班里同学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她以为是正常起哄，因为班里大家平时也这样起哄这位小帅哥。

一直到前奏响起，她突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不祥的预感突然应验了。

叶文瑞弹唱的曲子是和校方报备过的，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这首歌也不一定需要解读为情歌；他身后更是亮起了班里同学的生活照，从高二一直到高三，看起来就是全班都在；但是随着副歌的推进，画面定格在他们同桌二人，紧接着转场到了游乐园！

秋游的游乐园，明明是三人行，照片上却缺了代欣妍。

她在画幅最边，叶文瑞背着包站在照片中间，阳光洒下，青涩而美好。

全场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尖叫。

她紧张极了，而叶文瑞好像不觉得。

“这首歌，献给我们高三六班，祝我们所有人都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在黑夜之中也要努力前行。”他从容地扫视全场，很快看向观众席，她所在的方向，“我也要把这份祝福送给我的同桌，陈雨涵。”

疯了。

大家都疯了。

叶文瑞没有再说下去，他微微一笑，然后接着拨弦，唱起了第二段。

穿过教学楼的走廊，穿过综合楼，最后干脆穿过没关紧的铁门，走进夜晚的操场。

终于听不见报告厅那边的声音了，旋律也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缓缓靠在看台边。

一直到她的名字被喊出来之前，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被告白的那个人是自己。

虽然关于叶文瑞和代欣妍关系的猜测，她只和大鹏一个人说过，但是在她的潜意识中，叶文瑞喜欢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她，而应该是代欣妍，或者其他的什么女生。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什么每次她和叶文瑞一起被叫到讲台上去听写，班里同学都会起哄。代欣妍看不惯叶文瑞，应该也是像闺蜜被男人抢去一样不开心。

她捂住脸。

浑身都是烫的。

太紧张了。

太紧张了。

很重很重的脚步声，像跺脚似的。

陈雨涵擦了一把眼睛，低头看向看台底下。

代欣妍两只手捂着嘴，正往手心呵白气。

“你在这呀，”她抬头朝她招手，“我可以上来吗？”

陈雨涵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坐。”

她问她：“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找你，老师不放心你一个人上厕所。”代欣妍登上看台，坐在她身边，“已经结束了。”

“还有七个班呢。”陈雨涵看了一眼表。两节晚自习，文艺汇演会一直持续到回寝室熄灯。

“我是说他那个歌啦。”代欣妍靠过来，“你走了之后，也没有人再起哄了。”

只是当下没有人再起哄而已。等明天他们共同出现在教室里，自然有几十双眼睛无声地看他们。

她头都要痛了。

“叶文瑞怎么想的？”她问代欣妍，“他……难道不是喜欢你吗？”

“老天！你现在还觉得他喜欢我！”代欣妍指着自己，“他都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女同性恋！你说他喜欢我！”

“……我以为他逗你玩的，”陈雨涵含混道，“男生不都是这样的嘛，喜欢谁，就和谁开玩笑。”

大鹏现在光惦记那个“小茗同学”了，字里行间藏都藏不住，偏偏还爱掩饰，装作自己才没有那么上心的感觉。

“那多幼稚啊！初中生吧那是！”代欣妍感叹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她，“他至少做得比较体面吧。说的话也不是真表白，不然他就被抓了。”

“你说得对，”陈雨涵依然感到眩晕，“但是他到底为什么……？”

被抱走的一摞书，惊愕失措的眼神。

递过来的奶茶，倒映在车窗上的侧脸。

游乐园里一边说“切”，一边护着她们，不让她晒到阳光的同桌。

——你有喜欢的歌吗？

语文课他们都不爱听，两个人趁机偷偷传纸条。

她当时没放在心上，洋洋洒洒回复了不少歌手名。

——不挑，很多都爱听。

最后，在他给出的五首歌里，陈雨涵圈出唯一一首她听过的歌，此后便没听叶文瑞再提起此事。

或许他是在想做翻弹视频的选材，她想。

不久前，叶文瑞也看到了她的那本书，她还不幸放错了位置。

叶文瑞是在她扔完垃圾回座位的路上叫住他的。班级后面聚着好几个男生，时而对撞，时而玩叠叠乐。她从来都是绕过他们。

“陈雨涵！这本书是你的吧。”叶文瑞叫住她，手上拿着那本《浮生六记》。

“不好意思，放错格子了。”她走过去，翻了一下，看到夹在原位的笔记。

“这是谁送你的书啊，”叶文瑞问她，“和你经常寄信的朋友吗？”

“对。”她把书放回书柜里。

叶文瑞在她身后说：“你的这个朋友，男的女的，之前认识的？”

“网上认识的。”陈雨涵想了想，“一起打游戏的。”

“你们关系真好。”叶文瑞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奇怪。

陈雨涵站起来，和叶文瑞差不多高。

“当然关系好啊，我们是死党。”她说。

“哟，死党。”叶文瑞轻笑了一声，“你知道言识人是和谁互相通信吗？”

“谁？”她根本不关心。

“江之诚，”叶文瑞朝她眨眨眼，“他们是青梅竹马，同班同学，不过江之诚转学了。”

“哦。”陈雨涵没趣味地应了声。

“是男朋友。”叶文瑞忽然说。

陈雨涵翻抽屉的动作一顿。

“你又不是，”叶文瑞拖长了声音，“我记得就是个弟弟吧？和你一起打游戏的那个。少和小鬼玩。”

卷子被书本压得太紧，抽出来的时候撕拉一声响，出现了裂痕。

陈雨涵抬起书，面无表情地把卷子抽出来：“不关你的事。”

“卷子都烂了，”他嘲笑她，“用修正贴粘一下吧——哈哈哈是没用的，你还真试啊，哈哈哈哈——”

“……他有毛病啊，”陈雨涵嘴角轻撇，“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代欣妍唰的一下转过头来：“啊？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紧紧抓住她的袖子，盯着她不断轻眨的眼睫看：“你就是非常值得被喜欢啊。你记得吗？那个时候你还在我隔壁班，但是你在走廊上捡到了我的皮筋，然后递给了我。”

“……这算什么，”陈雨涵不明白，“哦，那个时候掉皮筋的是你？”她只记得一个很激动的女生，声音尖尖的，小得连蚊子都听不清。

“嗯！”代欣妍说，“当时很多人踩过我的皮筋，只有你捡起来了，而且你还用纸巾擦了一下，然后再还给我的。”

“因为上面有图案啊。”陈雨涵不确定道，“是有这回事吧？我捡过你的皮筋。”

“当然有！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你就是很善良！”代欣妍说，“你要相信，你配得上全世界的喜欢。”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谁要是不喜欢你，那个人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雨涵愣了一会，失笑：“什么啊。而且，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而已。”

“可是，大家就是喜欢你，不一定因为什么喜欢你呀！说不定就是因为一些你觉得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是吗？”陈雨涵仰起头，感觉湿润的眼眶渐渐地不再酸痛了，泪痕眨去，视野不再模糊。

夜空中是漫天的繁星，还有一架低调的飞机。

只剩下风声。

“……陈雨涵，”代欣妍很少叫她的名字，“我……我们能不能一直当好朋友？”

“当然可以呀。”陈雨涵说。

于是代欣妍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真好，”代欣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像她们初见时那样，“这样我就满足了。”

大鹏：

向你问好。

本想写“见到信就像接到电话一样”，却发现没有这样的词。

有些事我觉得羞于启齿，所以没法在电话中和你说明，也怕别人偷听。既然我们已经建立了互相保守秘密的盟约，就让我来向你诉说一桩心事吧。

上周五的元旦晚会，小叶和我表白了。

一开始我还想糊弄过去，所以他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喊到我的名字，我就借口上洗手间，直接离开了报告厅，然后整个元旦晚会结束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他在热水间堵住我，郑重地说喜欢我，说是因为当年读高一军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我。他说，不着急给他回复。我赶紧拒绝他，并和他说我想以学业为重，上大学之前不打算谈恋爱。

这件事应该算是结束了。我本来还想，我们回到教室还是同桌，班里同学还都知道，甚至瞎起哄，这样也太尴尬了吧。结果我们回到教室就发现老师在讲台上贴了新的座位表，给大家换了位置。

现在我和叶文瑞坐在教室两端，我的新同桌也变成了小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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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瓜瓜。”

听到大鹏的声音，她稍微有点安全感：“大鹏。”

最近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打电话。

陈雨涵甚至想，如果不是她还牢记着高考倒计时，她都想打开手机，元旦假期也和他打电话了。

“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我上个月月考考得不错，”陈雨涵忍不住报喜，“谢谢你送的文昌结，这是我三年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期末考我也可以考得好，这样过年轻松一些。”她说完话，发现对面还是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