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属领导是谁！”莫尼卡放下手里的饮料从绿荫下跨出，指着几十米开外的女人大声喊，“松开她！”

正在拉扯一个七岁女孩的女人住了手，她看向莫尼卡，眼里全是还未散去的暴戾。她龇着牙笑了笑，一边喘气一边道：“元凯，女士，我的组长是元凯。”

莫尼卡知道元凯，是负责厂房安保的主管，对奥西里斯唯命是从。

“叫我莫尼卡。”

“好的莫尼卡。”她嬉皮笑脸的，手还拽着那个孩子，孩子的卫衣都被扯变了形。女人问莫尼卡，“这个孩子行吗？”孩子在她手里不停挣扎，两只手的指甲都抠进了女人的肉里，挖出了血，她还是不松手。

“行什么行？”莫尼卡没好气地说，“出来之前元凯没跟你们说，我们要走正常的收养流程吗？像你这样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你不怕执政局的来找麻烦吗？”

“反正都是死。”女人还是笑着，“不是一样的吗？”

“放开她！”莫尼卡厉色道，“现在我是你们的主管，能听明白吗？”

女人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她甩开了手中的孩子，一脚踹在她背上。

“行了吗？”

莫尼卡看着被踹倒在地的女孩，道：“滚啊！”

女孩来回看着她们两人，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掸掉手上的尘土。她向后退了几步，冲着女人的方向呸了一口，随即迅速跑走。女人还没来得及追过去，女孩就已经跑远。

女人转而看向面露些许欣慰之色的莫尼卡：“下次再遇到她，你救不了她的。我会直接宰了那个小畜生。”

“谁说的？”

“我说的。”

“好，你说的。那我跟元凯聊聊你说的内容。”莫尼卡平静地摸出自己的电终，开始翻找公司通讯簿。女人不屑地“切”了一声，转身就走，和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同伴一起走进了旅舍。

莫尼卡放下了电终，颇有些无奈。

她不会真的联系元凯告状，只不过是吓唬一下她。今天已经是她们出来「收养」孩子的第八天，她们走遍了杀手出身地的福利院，收养到手三个小孩。现在不比十年前，大雪崩带来的次生灾害正在慢慢变少，像是2229年的H322大地震那样规模的天灾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天灾少，人祸多，孩子格外金贵，就算是长大后有概率成为猝死者的男孩，福利院里都很少，更别说是符合奥西里斯挑选标准的女孩了。

可她一定要十五个孩子，她们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这种看不到尽头的焦虑感影响着此次来出任务的每一个人，莫尼卡作为此次任务的带队者，感觉更为强烈。

虽是冬天，温度不至于比肩夏日，但阳光仍烈，她眯着眼睛看对面的睡眠诊所招牌，想着，今晚要是还睡不着，要不要去找疗愈师看看呢。

还没想出答案，马科的电话又来了。她最近经常联系莫尼卡，同样出自焦虑。寇转石提出的过分的请求折磨得她晚上睡不着，白天神经质，整个人处在崩溃边缘。

“真的要变天了。光头把所有人都从门口的办公楼里赶了出来，说是要封楼改造，现在所有人都搬到了其它几个小办公楼，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她还要物流组的人分出人手给她运私人物品，东西一车一车地来，但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就是出货要正常出，钱要正常挣，人却不够，地方也没有。”马科劈头盖脸就是这一串，她喘了口气，“莫尼卡，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早着呢。”莫尼卡往有树荫的地方躲了躲，“才收了三个。按照以前的需求，三个也够了，但这次她一定要十五个，是一定！之前这些事都是艾贝尔在做，我没经验，不会。我怎么办？”

“再这么下去，我们会不会死在光头手里。”

“哈哈，”莫尼卡干笑着，“这难道是你第一次这么觉得吗？”

“不是。”马科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张着嘴巴，脑袋半边一阵阵地发麻。

是啊，莫尼卡说的没错，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觉得。奥西里斯并没有在她们面前真正地杀过人，却像影子一样跟在强豪的每个人身边，带给她们死亡的气息。无论对于人还是对于公司来说，这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她们久居其中却没有感觉出来什么不对。

就好像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马科嗫嚅着，再次回答莫尼卡的问题，“不，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觉得。”

“干嘛说两遍。”

“所以我们要这么过下去吗？”马科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提问。莫尼卡把她的话当了真，她掰着指头算了算：“从某种程度来说，也不是一直，奥西里斯的身体虽然很健康，吃得好又经常锻炼医疗配备也是没得说，但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大概我们还要再等四十年。四十年嘛，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马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好地狱！”

“真阴间！”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有的没的，在对方那里寻找了一些正常感后就挂掉了通讯。困意在放下电终的那一瞬找上了马科，她有些心满意足地躺去了床上。尽管醒来之后，她还要面对执政局的清查，奥西里斯的刁难和没有尽头的工作……那也是醒来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再说。

她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平静。可办公大楼没有。

尘土飞扬，烈日当空，奥西里斯在她顶楼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下面的人根据指令布置着楼层。各式各样的玩偶、文具、电子产品、健身器材、冷热武器、衣物、食物、清洁工具、药品、乐器、人体模型……办公大楼突然成了一间杂乱的超市。

职员们带着一体机们跑来跑去，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哐当哐当的轮胎滚动声不过写出一个大字：忙。但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唯一知情的艾贝尔早被奥西里斯送去了G区出差，而大明作为助理头子，一问三不知。

有个强豪的职员实在是好奇，辗转几人找到了同在大楼里干活的戴胜，她正在四楼的空房间里布置场地。

“戴胜，终于找到你了。”职员笑嘻嘻地进了门，“你知道这楼为什么要重新布置吗？”

戴胜盯着她看了几秒，认出是负责厂区包装链的一个同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碰见过好几次。戴胜摇摇头，继续指挥一体机拆开面前一个又一个的箱子，她要验货。

问话的职员觉得有些没意思，道：“你真不知道？我看你平时开小老板的车，还以为你和老板走的也近呢。”

一提到小老板，戴胜的脸色突然就不好看起来。她忍不住要回嘴：“我和小老板走得也不近。不要再说了。”

职员来劲了：“怎么可能？谁不知道你能住单人宿舍是沾了小老板的光，你工资也比我们高吧，一个月有十万镑吗？”

戴胜不回答。

职员却更加穷追不舍，反正这四楼的摆设比其它地方简单，按照图纸在四面墙上摆好各种维修工具就行。“告诉我一下嘛，哎呀，戴胜，我们都是底层小职员，互相通通气，有什么不好的呢？”

戴胜嫌烦，亲自把一把锯子从箱子里抱出来，抬腿就走。

那个职员见她实在是油盐不进，只能随便拎了把小刀走出这个小房间，回到别的同事那里。她刚说完“戴胜这个人仗着自己和小老板关系好，不把别的同事放在眼里”，大明就走进了这个楼层，高声喊着戴胜。

戴胜从一个小房间里冒出头，疑惑地看向她。大明隔空点了点她，几步并一步，来到她身边：“别弄了，奥西里斯找你。”

戴胜也没问是为了什么事，只是点点头，把手里的锯子挂好，脱下手套，跟着大明离开了四楼。在楼梯上，她小声地问大明：“是因为上次拜托你跟奥西里斯说的那件事吗？”

“不不不，不是的。”大明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电子终端：“你说的那事我还没提，你别急啊，最近她太忙了，等下个月。下个月，我肯定我催她看。”

“好。”戴胜垂下了眼睛。她没有什么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反正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待强豪生产船只，助她圆梦的那一天。她在强豪坚持多年，就是她相信奥西里斯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当过我的女儿，你在我这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时间不会改变这句话的含义。

奥西里斯在三楼的大桌子后面坐着织毛线等戴胜，面前堆着乱糟糟绿油油的一团，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东西。反正从来没见她打出来过一个完整的物件。

“戴胜，你来了。”奥西里斯听见声音，抬了头，看起来挺高兴的。她放下了毛线，挥手让大明出去，拉开身边座椅让戴胜坐下。一体机端了一杯茶水放在戴胜面前，她没有动。“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聪明的孩子。”奥西里斯赞道，“下个月十五号是寇转石的生日，你知道吗？我呢，想给这孩子准备一个生日礼物。但是需要你的帮助。”

“能为您和转石效力，是我的荣幸。”戴胜平静地道。

奥西里斯有些失望的咂了下嘴：“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当我的女儿吗，孩子。不是因为你有没有天赋，那些啊都是身外之物，而是另外一个原因。”

“愿闻其详。”

“你太无趣了。”奥西里斯用手指头敲打桌面，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知道吗？这才是原因，和天赋没有关系，我不看天赋的。因为你就是那种即使我跟你说我需要你成为寇转石生日礼物的一部分，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直接答应的人。”

戴胜在心内冷笑，奥西里斯不看「天赋」？鬼都不信。寇转石也不是什么出口成章的有趣女人，奥西里斯在忽悠她。

她脸上毫无波澜，顺着奥西里斯答了一句：“当然。能成为转石的礼物，我很荣幸。”

奥西里斯跟她简单地说了一下她的计划，隐去了最为核心的部分，只将和戴胜有关系的部分解释了一下。戴胜没有对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表示疑惑或者抵触。奥西里斯拍拍手，“那就说好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最近不用上班了。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发八十万镑奖金。”奥西里斯说道，重新拿起毛线。

戴胜读懂了她的肢体语言，站了起来。

“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记得吗？”奥西里斯说着，没有停止织打毛线的动作。

戴胜停在原地有些木然地望了她一眼，很快就恢复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静。她得体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咔哒一声合上。戴胜的心掉到了脚下。

礼物？寇转石的生日礼物？奥西里斯要送给寇转石的生日礼物？

她不敢再描述地更准确了，越描述越觉得奥西里斯对寇转石的感情简直无法理喻，唯有变态二字才能概括。

她来到宿舍楼下，坐上了那辆原本属于寇转石的车，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强豪的大门。她疾驰向海，脱下身上累赘的衣物，扎进狂浪里，就像一尾自由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