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西里斯的女儿？

奥西里斯的女儿。

奥西里斯的女儿！

她踉跄着后退，从这间让人无法呼吸的「谈话室」冲出去，冲到露天的马路上。

有一列车队正好要出车，打头阵的车看见前面有个女人拦路，连响几下喇叭以示警告。但女人没有动，她微微弯着腰，张着嘴，像是要呕吐。

监控座上的职员连忙接管了驾驶，把脑袋伸出车窗骂人：“谁啊，挡在路中间，找死吗！”

寇转石听见了声音，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她看见了她，连忙收回自己刚才的话：“啊，小老板，对不起。你能让一下吗，我们要出车呢。”

小老板。

奥西里斯的女儿。

寇转石捂着腰后退，正好撞在戴胜身上。

她奉奥西里斯的命追了出来，询问寇转石的情况：“你怎么了？”

寇转石一把推开她，后又自觉失态，道：“你跟奥西里斯说，我先走了，伤口很疼。”说着，她就随便挑了一辆停在厂房附近的车，用自己的权限打开它，坐了进去。

刚落座，还没有给车载一体机下达指令，寇转石就尖叫起来，眼珠外凸，脖子上青筋尽显，但她的脑袋没有怎么动，嘴巴张得也不大，因为戴胜还在看着她。她的叫声不是喊出来的，而是压出来的。

十岁时，她得知奥西里斯在监视她，她就学会这样不动声色的怒叫，没有夸张的动作，只有尖锐的啸叫，旁人看着，只会以为她只不过在使劲瞪眼。

强豪产的车隔音效果都极好。寇转石叫了半天，外面的戴胜一声都没有听见。

叫完了，寇转石用沙哑的嗓子给车下指令：“去H322金合欢福利院。”

长大的唯一好处，就是她可以暂时离开强豪厂区，离开H319。

到达H322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此时距离她被偷袭还不到24小时。

她让车停在金合欢附近她常住的那家酒店楼下，她开了房间，让前台给她送一份夜宵。

“寇转石小姐是吧。”前台职员问。

寇转石现在对别人喊自己的名字格外敏感，她的太阳穴跳了一下，莫名有点紧张，想让前台声音小点。

“嗯。”

“好的，您的证件或者电终带了吗，我们要做一个核实。”

寇转石拿出自己的电终做了核实，拿了权限，上楼休息。

她睡不着，吃完了两份夜宵还是没有一点困意，那个女人的怒吼一直在她耳边响起：“你杀了我朋友！你杀了我朋友！”

她的朋友。她看起来和寒介差不多大，她的朋友应该是之前被「收养」回来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会是谁呢？

寇转石打开自己的电终，调出一个加密的文件，这个文件创建于2229年年底，寇转石快十岁的时候。

文件里写着：

2229年6月 15（14）个

7月 9个

8月 10个

12月 4个

2230年 1月 3个

4月 3个

7月 6个

8月 2个

9月 8个

11月 5个

2231年……

她把文件翻到底，那里有一个单独的数字：276。

十年，二百七十六个因她而死的孩子。那个杀手的朋友应该就在其中，可到底是哪一个，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寇转石亲手杀的，她不知道。

该死的正是这一点，她不知道。寇转石不过是奥西里斯喜爱的一个人形武器，一把权杖，一种可以佩戴在身上炫耀的勋章。她从没有把寇转石当成自己的女儿，寇转石固执地相信，她的亲生母亲绝不会这样对自己。

奥西里斯只不过喜欢她有天赋，她耐打，抗揍，她因此而幸存。她也因此而屈服。

寇转石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她讨厌自己一如既往的忍让和驯服，讨厌自己的拳头和天赋只能对着那些孩子。在这样残酷的比赛中，除了那些因为「没有天赋」而死而伤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和奥西里斯都是凶手。

这到底是谁的错？谁要为此负责？

十九岁的寇转石想不出答案。

第三份夜宵送来了，送餐员按照她的要求敲了五次门就把餐盘放下离开了。

凌晨三点，寇转石打开房门把餐盘端进来，外面突然传来悠长的警报声，三长一短，两长一短，一长一短。

戒严。

寇转石把餐盘放下，走到窗边往下看。几辆装甲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又接着向远处开去。

强豪参与过这些装甲车的生产，寇转石约莫估计了一下，一共三辆装甲车，两小一中，按最多容纳的人数来算，一共有三十五人。执政局出动的规模不大，说明不是什么大事，大概是哪里又要游行了。

寇转石走回桌前吃第三份宵夜，她准备吃完这一份就找酒店要一份安眠饮料。

虽然现在大家都会服用一些辅助性药物或者功能性饮食来提升生活体验，但是寇转石不是很喜欢。

据她所知，她身边的人，比如寒介、马科、艾贝尔都有自己喜欢服用的东西，寒介会经常喝提神剂和护眼素，马科每天都要吃骨力软糖，艾贝尔更别说了，自从她开始进入五年的更年期养护期，她就开始服用五六种不同的激素维持药物、助眠药、内脏修护剂等等。

这些药物虽然相比几百年前已经减去了大部分的副作用，百利而无一害，但寇转石还是不喜欢。也许是因为奥西里斯太依赖这些玩意，时常会叼着五颜六色的小瓶子在她面前出现，让她对此有了抗拒心理。

她不想自己和奥西里斯有哪怕一点相似之处。

这家酒店有非常丰富的安眠饮料餐单，分轻、中、重三类，寇转石只浏览了轻度助眠的部分。这部分大都是真正的饮料，里面掺了一点点的药物或者有着类似功效的食材，饮料的配方都是由各大睡眠诊所或者公司提供的。

寇转石依稀记得有一家叫蕉鹿的诊所很出名，乐器行那条街上就有一家。她选择了蕉鹿提供配方的一款饮料，叫「甜梦」，颜色是她最爱的蓝色。

饮料很快被送了上来，寇转石一口饮下，只尝出了一点类似草叶子一样的清香味。她放下杯子爬上床，让一体机把冷气温度调得低低的，把自己用被子牢牢包住。

她喜欢这种睡法，有安全感。

困意在半小时后袭来，更准确的说是疲倦感，四肢懒懒的，浑身软软的。她舒服得像是回到了进入金合欢之前那段日子——她没有那时候的记忆，它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感觉，模糊的、宁静的、脚不沾地的。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房内的一体机叫醒。

它的理由是：有人找你。

她扭动着爬出被窝，被外面的温度冷得一哆嗦。一体机立马道歉，并调高了温度。

电终上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奥西里斯。她看了下时间，现在是早上九点，奥西里斯是在六点钟给她打的电话。

寇转石犹豫了片刻，打了回去。

几秒后，奥西里斯接了电话，语气开朗活泼：“嗨，宝贝，你打算在H322待多久。那边开始戒严了，你知道吗？”

“那个杀手怎么样了？”

“我杀了。”奥西里斯的声音忽然变得远了一些，她跟另一个人说了句话：“那几个孩子先放着。”而后她又对着寇转石道，“我把她拆开了，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寇转石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欲望，轻轻地道：“还好吧。”

“你听起来还是很不高兴，宝宝，妈妈做什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

“把新收来的那些孩子放走。”不经思考的，寇转石说出了这句话，也许是难得的无梦好眠让她的脑子坏掉了，也许是那个杀手说的话过于刺激，让她的脑子坏掉了，反正，是脑子坏掉了。

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还是寇转石当着奥西里斯的面第一次对于「比赛」这件事表现出抗拒。

“啊……”奥西里斯感叹了一声，随即就是沉默，很长的沉默。

寇转石紧张地在电终这头等待着她的回应，奥西里斯是会大发雷霆，还是会特别高兴？她不敢赌，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嗯……”奥西里斯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宝宝你想妈妈这么做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下轮到寇转石沉默了。她说什么？说你这个死秃驴，我不想再被你逼着害人了吗？

片刻，寇转石憋出一句不算是原因的原因：“我害怕。”

奥西里斯相信了，她惊呼道：“哦，那该死的杀手吓到你了！天，马科呢！她不在？莫尼卡呢，把莫尼卡喊来，把那个杀手给我挖出来！”

她命令着旁边的人，又急匆匆地和寇转石道：“先挂了，气死我了，我要把她挖出来丢到养猪场去给你报仇。挂了啊宝宝。”

奥西里斯挂了。

“砰”地一声，电终被寇转石从这头扔到了那头，它撞在了窗台上，被弹出一段距离，最后垂直掉在地毯上。

寇转石坐在床边，固执地盯着电终的屏幕。三十秒后，电终黑屏了。

寇转石咬着牙走过去，蹲下，把它捡在手中。她忍住想要把这个电终捏成碎块的冲动，慢慢地站了起来。此时，她的余光扫过窗外景象，早上阳光正好，照得一切都很豁亮。

果然今天是有游行。游行的队伍很长，她们举着紫色的旗子安静的走着，寇转石根本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游行队伍之外的人群里。

这种安静的游行是允许市民旁观的，有几个穿着金合欢制服的小孩也在其列，牵着老师的手看热闹。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金合欢的这些人旁边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寇转石打开了酒店的窗户，把脑袋伸出去想要看的更清楚。

是她，那个黑衣女人，那个呈女士，想要收养她的那个杀人犯！

她今天没有穿黑衣服，但是寇转石记得她的脸，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工作制服，挂着一个牌子，站在金合欢的那些孩子旁边。

寇转石差点就直接叫了出来，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身夺门而出。

她狂奔到楼下，在围观的市民中穿梭。

在无数个肩膀，无数双腿中，她看见了金合欢的制服。她奋力挤过去，金合欢的老师认出了她，喊她：“寇女士。”

呈星的面孔近在咫尺，寇转石停了下来。

“哦，伊藤老师。”她侧过脸，跟伊藤老师交谈，“好巧。”

“你来H322出差吗？”伊藤老师笑着问，“上个月你送来的那些玩具孩子们都很喜欢呢。”

“喜欢就好。”寇转石道，“下个月我再送一些月经棉来。执政局给的份额总是太少，对吧。”

“是的，太感谢您了。”伊藤老师道。

寇转石的余光瞥见呈星的脑袋好像往她这里偏了偏，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寇转石，有没有认出她。

伊藤老师把手边的孩子扯过来，轻声让她们跟寇转石打招呼。寇转石耐着性子半跪着跟她们一一拍手打招呼，待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呈星已经不见了。

“伊藤老师！”寇转石惊道，“刚才站在这里的女人呢？就是站在孩子们旁边的那个！”

伊藤老师微微蹙了蹙眉，道：“什么女人？我们旁边一直没有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