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管是冰凉的，地面是冰凉的，面前这个少年的眼神也是冰凉的。她的目光在月色下泛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沉静和麻木，口里的狠话放的很是顺畅，身上却没有杀气。
寇转石咽下口水，强迫自己冷静。她是见过死人的小孩，她不怕，她是见过死人的孩子，她不怕。
“我，我没说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寇转石的手慢慢从地上抬起来，想要扒住枪管。但是少年的速度比她更快，一下子就掐住了她的手腕。寇转石痛呼一声，少年的力气好像小了一些。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少年不回答，没有握枪的那只左手薅住寇转石的领子，将她拽向自己，反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边，枪管在寇转石脑袋上滑动半圈，压在她的太阳穴。她手上带着的铐链正好卡在寇转石的后颈，狠狠地压着她，让她抬不了头，只能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寇转石的心一下子坠落到了地底，她要干什么！
少年带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在车阵中穿行。她冲着一个方向一直直走，直到边缘。
边缘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厂房，几辆车几个人在夜空下面穿梭。少年止步不前，转身又向反方向走，看到的依旧是厂房和强豪的员工。
寇转石察觉到少年的意图，扒住她虚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停下！你是不是想出去？我可以帮你！”
少年在车阵中停住了脚，旁边机动车的幽幽蓝光映在她的侧脸。“你一个小屁孩，说什么大话，刚才你哭着喊着要追车的时候我全看见了。”
“我是奥西里斯的女儿。”寇转石想了想，也许她不认识奥西里斯，又解释道：“这个地方都是奥西里斯的，我是她的孩子，你要是杀了我，她就会杀了你。我，我是她最爱的人！”
少年顿了片刻。如果这个小孩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在她把枪抵在她头上的时候，这个地方的主人并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即使不能让旁边的机动车们突然伸出千万枪管对着她，通知员工从旁边的厂房开车过来也只需要三分钟。
她环顾四周，再次确认这附近没有出现什么新的动静。
“你叫什么？”少年问她。
“寇，寇转石。”
少年轻轻笑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动物的短鸣：“你的妈妈却叫奥西里斯？如果她这么爱你，为什么现在都没有出现？”
寇转石不说话了。该死的，这人还挺聪明。
她明白自己现在进入了两难境地。艾贝尔递给她书包的时候，跟她说的是强豪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她作为奥西里斯的女儿，需要把这个人处理掉。“你要活下来，证明你有天赋。”
寇转石根本不知道她们说的天赋到底是什么，这无疑就是叫她来送死。她不愿意，也觉得自己没有能把另一个孩子杀死的能力。
但艾贝尔说：“强豪只能收留一个孩子。”
寇转石不是三岁小孩，她当然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她是孩子，这个姐姐也是孩子，如果她杀不了她，她就会被奥西里斯弄死。
奥西里斯做得出这种事，寇转石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尽管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半个月，仍然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这里充满着和福利院完全不一样的生存规则。
她在福利院可以踢倒小朋友的积木，和老师顶嘴，在院子里乱跑乱叫，把衣服鞋子都搞脏，会有老师追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但在强豪，这些事她都不敢做，她能做的就是小心再小心，保住自己的命，不让莫尼卡和马科有机会处理她的尸体。
“我不想死。”寇转石的手依旧扒着少年的手，“她们要我杀了你，但我做不到，我也不想死。”
“她们为什么让你一个小孩来杀我？”
“因为，她们说，这里只能有一个孩子。”
“不如这样，你帮我把丝铐解开，我自己跑，这样我们都不用死。”少年松了手，将寇转石转了个圈，让她面对着自己，手里的枪依旧指着她，“双赢，如何？”
寇转石用她不是很有相关经验的脑袋瓜飞快地想了一下，感觉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
“我，我愿意，但是，我不会解这个东西。”她指了指少年手上的铐链。
这是寇转石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手铐。她之前只在电视上看见过扁的、条形的、圆形的固体手铐，现在少年手脚上的这种似乎没有形状，像是细密的丝状物堆成的雾，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变换着形态。刚才少年称之为丝铐。
“你们家的东西，你不会解？”少年手里的枪晃动起来，“过来，解开！”
寇转石连忙扑上去，她的手刚接触到那团雾，就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刺痛，好像有无数根细针齐齐地扎着她的手指。
“ 啊！”寇转石惊叫一声，连忙放开手。
“怎么了？”
“痛！”寇转石捏着自己的手，“好痛！你这么戴着不痛吗？”
少年的脸色诧异一瞬，转瞬恢复平静：“不要装，解开。会有一个接口，你用力扯开就行。”
寇转石忌惮那支枪，只能强忍着痛苦把手伸进去，她摸索半天根本没有找到类似接口的地方，只能把手抽出来暂时休息，再放进去。
少年急了，不停地催促：“快点！”
“在努力了，在努力了！”寇转石继续摸索，渐渐能从痛感中感受到那些丝线的存在，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轻柔地扭动着，每动一下都会给寇转石带来痛苦。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狠心捏住其中一束，顺着捋动，这感觉就像是把手指放在了刀刃上滑动。
她的嘴唇被她咬破，慢慢渗出血来。
少年的手开始轻微的抖动，她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夜风骤起，吹得厂房铁皮震颤，像是野兽轰鸣。
“快了，快了……”寇转石从牙缝里给自己和对方打气，快了，就快了，活路就在眼前。
她捏着的那束出现了一点卡顿。
“找到了！”寇转石已经痛得浑身冒汗，嘴唇鲜血横流。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双手抓起卡顿处左右两边的大把丝线，好似握了一堆刀片在手。
少年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手枪哐一声掉在地上。
寇转石大叫一声，双手用力，猛地向反方向一扯。
那团雾立刻被分成两半，就如同真正的雾气一样，在断裂的瞬间消散于空气中。
少年痛呼出声，一下子跪倒在地。她的手腕鲜血淋漓，新鲜的红色液体顺着她的指尖流下。寇转石的手也好不到哪里去，又红又肿，像是刚从马蜂窝里拿出来。
“行，行了吗？”寇转石抱着自己的手，歪歪倒倒地站着，“你，你快走吧。”
少年颤颤巍巍地倚着一辆车站起来，她看了一眼皱皱巴巴的寇转石，伸出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去撕扯脚上的丝铐。
但好像丝铐的伤害效果因人而异，对她的伤害比对寇转石的更大，她只不过将手放进去一秒，就痛得再次倒在地上。
寇转石抹了抹痛出来的眼泪，深呼吸几次，走到少年的身边。
“我来吧。”她如法炮制，捏住一缕寻找接口处，用力一扯，丝铐再次消散。
少年的鲜血透过她的裤子慢慢渗了出来，流到地上。她痛得蜷成一团，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在地上不停地颤抖。就像是那天的野猪。
双头锤和指虎就散落在离现在的寇转石不远的地面上，只要她想，就能捡起来，像是杀野猪一样，把这个人也杀掉。
寇转石扭过脸去，背对着狰狞的闯入者，望着在月光下闪着光彩的双头锤。
她要如何杀掉她？用锤子砸她的头吗？她够不到。用锤子砸她的手吗？目标有点小，不一定可以一击就中。用锤子砸她受伤的脚踝吗？她怕没等她弯腰，对方就已经先动手了。
真的要杀掉她吗？
寇转石犹豫着，少年已经从她身后站了起来，脚步还有些踉跄，但比刚才那种痛苦到无法控制自己的状态要好太多了。寇转石的影子、那几个武器的影子都被投到她脚下、她眼中。
这个小孩竟然还想杀她？
少年看了一眼被丢在一旁的手枪，不打算捡起来。她有更高效更干净的动手方式，只要寇转石敢捡起任何一个武器，她立马就会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车阵里。
寇转石想了一会儿，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怪怪的，格外的宁静。是了，好像听不见那个人压在嗓子里面的痛呼了，不会已经跑了吧！
她连忙回头，看见的却是直立站着的少年，后者的脸上所有痛苦的表情都已经消失了。
“你！”她惊得后退一步，“你好了？”
“我要走了。”少年吐出这四个对她来说异常沉重的四个字。“谢谢你帮我解开丝铐。”
“不，不谢。”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她突然这么问。
寇转石愣了一下，“为什么要跟你走，我不认识你。”
“好吧。”少年放弃得很快，她抬起自己满是血的手，握住小指根部，往外拽。她拽下来一枚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戒指。“给你。”
寇转石没有接。
少年徒手撕下上衣一角，把戒指擦干净。戒指露出了本来的银色，小小一个，什么花纹都没有，与其说是戒指，更像一个汽车零件。
“送给你。”
寇转石诧异地指了指自己：“送给我？为什么？”
“你同时救了我们两个人。”说着，少年走近了些，把戒指往前递，“这个戒指很有用，如果你哪天需要帮助，把它摘下来扭动一下，我就会来帮你。”
啊？这么邪门？寇转石觉得这人好像是个骗子。福利院的老师说了，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但这也不是吃的……
“谢谢你。”寇转石伸出自己红肿未消的手，捧住了那枚戒指。“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少年顿了一瞬，在思考该不该说。
“令图，你就记着，我叫令图就行了。”话音刚落，令图的耳朵动了动，好像听见了什么，“有人来了。我先走了，你帮我跟你妈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只是迷路了，再见！”
说完，她就闪身入车阵，向着左前方跑去。
寇转石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往前跑了几步，却发现她完完全全不见了踪影，这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速度。
这是一种天赋吗？她也有天赋吗？
寇转石此时也听见了车子的声音，连忙折返回去捡拾武器和书包。她走到手枪掉落的地方，弯下腰。
手指停在手枪的上方。
寇转石清楚的记得，这里就是解开丝铐的地方，令图流了好多血。
血迹却不见了。
寇转石环顾四周，岂止是手枪旁边，所有的血迹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