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啊。”
禇浩然的声音响起,带着他惯有的温柔语调。“你比我更会做人,或者说你比我更懂怎么对待他们,我很高兴啊。”
祂没有应声,这时候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祂偏过头,是眉飞色舞的南重楼,正歪着头打量他,“平时你走路可没这么...放松,不都着急回家吗?今天一反常态,还边走路边发呆。”
禇浩游心里一紧,但面上不显。他学着禇浩然惯常的样子微微低头,让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
“有吗?可能是昨晚睡得好。”
南重楼噗嗤一声笑了,“得了吧,你哪天不是顶着黑眼圈来学校?阿酒那么呆都看出来了。”不出所料,得意忘形的他挨了花载酒的眼刀子。这才他凑近了些,故作神秘的小声开口,“老实交代,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能被放出来了这算吗?还是说禇浩然至少能有那么点被救的希望了?
祂不合时宜的在心里开了个玩笑,随便扯了几句别的,绕开了这个话题。
三个人边走边笑的去了花载酒的家里,天还没有全黑,花载酒的父母也还没有回去。
花载酒从书房里搬了一打书,便和南重楼挤挤挨挨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了。
客厅里,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禇浩游也随手拿了一本,坐在沙发上,打开一看,才发现是本郭沫若的文集。
禇浩然应该喜欢,但祂实在是看不进去书,索性手上端着本书,开始光明正大的开小差。
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两人的互动上——花载酒假装不经意地碰南重楼的手,南重楼耳尖泛起的红色。
还真是一对啊。
祂无声的感叹着,顺便听着旁边禇浩然传来的抑制不住的笑声。
这样也不错。
“怎么又在看这本?”花载酒端着杯水从他旁边走过去,余光正好扫到祂手上的树,“老看这么一本,你也不腻?”
“还好。”
禇浩游眼睛没有从书上离开,依旧是盘腿坐着,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他依旧看不下去,但是又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向书面
是《凤凰涅槃》啊,怪不得他那么喜欢呢。
如果祂没记错,其实对方并不喜欢这样伟光正的主题,浪漫从来不是禇浩然钟爱的主旋律。那些关于腐烂、死亡与美的词句才是对方的钟爱,像《罗生门》,又或者《竹林中》,那些甚至可以说沾满了罂粟味道的文笔,让人上瘾,更让人头皮发麻,可这些就让他看不下去的东西,才是禇浩然真正渴望的东西,不是那些阳光下的假笑,而是这种黑暗中的默默无声的沉寂。
“呐,你说我们会不会这样?”一旁又传来了禇浩然好奇的问话。也没有管他是否回答,自顾自的开始,往下读出了声。
“夜色已深了,香木已燃了,凤已扇倦了,凰已啄倦了,他们的死期将近了……”
祂听着对方上扬的声音安静的看了会,等到对方的声音小了下去,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回应。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在这还能让你死了不成?”
禇浩然不说话了,南重楼反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过来。
“喂,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南重楼用膝盖碰了碰他,“平时你早就开始长篇大论地分析诗歌了。”
“看了这么多次,再读出声,有点怪吧?”
见南重楼没有再说话,禇浩游闭上眼,感到一阵眩晕,回复也就没有那么走心。耳边又传来了禇浩然幸灾乐祸的声音,“好了吧,叫你这么高调,被看出来了吧?”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更强的眩晕感,祂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回复的声音少了几分耐性,“你不是说看出来也无所谓吗?”
果不其然,他听到的,是禇浩然早就准备好的,语气中满是不在乎的伪装。“我是无所谓啊,毕竟这具身体现在的主人是你,我可不用给你擦屁股……”听得祂心烦,又一次没有等对方说完话,强行的在心里打断。
“那你帮我擦一次可以吗?”
禇浩然的声音停住了,开口难得多了几分抱怨的意味。
“为什么,你明明自己都能做的,不是吗?他们都让我帮他们收拾残局,你怎么也让啊?”
听着这次絮叨,禇浩游没有应声,反倒是心下的重压轻了点。
这倒是次进步,祂听着,心中没着边际的冒出来这句话,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你都能帮别人了,不能再帮帮我?”
祂明白,自己这句话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但实际上,也是看不下去对方这无理取闹的摆烂状态。索性激禇浩然一把,给他找点事情。反正即使再被拒绝,也有解决的方式。
不过好在他还是太了解禇浩然。对方小声嘟囔了一句,再开口,声音变得冷静下来,双手多了温热的触感,他放松了身体,将整体的控制权拱手相让。
下一刻,便是一阵奇异的抽离感,禇浩游闭上眼,仿佛有人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部分灵魂。当祂再次睁开眼睛时,手指已经自动翻到了书中的某一页,而自己也退到了次位。
“一天天净给我找事。”
听对方在心里小声的嘟囔,禇浩游连忍都没忍,直接放声的笑了起来。
反正现在对方也打不着自己,更不可能在另外两个人面前失态,索性自己肆无忌惮点,说不定还能捞着对方更有趣的动作和表情,张口便是一副欠欠的语调。
“这不是有你吗?有你在,我可不放心?”
也没有待多久,三个人插科打滚,之后就到了禇浩然告辞的时间了。正好出门看着花载酒的父母,有礼貌的打了招呼,又推脱了好一会,他这才找机会真正出了门。
门在背后关上,他俩又换了身体主导权。
回家的路上,暮色已经笼罩了城市,马路上车水马龙,两旁的街道灯红酒绿。禇浩游走在人行道上,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的凉意。不时和过往的行人擦肩,算不上喧闹,但也充斥着浓浓的烟火气。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活着"——不是镜中的虚影,不是禇浩然眼中的幻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存在。
之前残次品的缺憾,在这时好像被什么补全。
“谢谢你帮我。”他在心里对着禇浩然笑着开口。“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许久,才得到回应:“没事,习惯了。”
这个回答让禇浩游胸口发闷。他停下脚步,看着街边商店橱窗里自己的倒影。镜中的少年不再是那一张空白的脸,反倒是禇浩然那张清俊的脸,没有惯常戴在脸上的微笑假面,冷着脸,却显得更加放松。“还放不下?”
祂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这一次不再是和禇浩然,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眼睛,有些新奇,那里没有恐惧,没有压抑,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渴望。
“你不是我。”沉默了好久的禇浩然又一次开口。禇浩游听着,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又在说什么傻话?我当然是你。”
禇浩游刻意让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放的很大声,也不管另一个原住民有多么的抗议,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你总是在逃,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直面一下?我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的那部分。”
对方没有在说话,只是发出一声冷笑。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路灯突然闪烁了一下,他的余光看向身下的影子在水泥地面上扭曲变形。再抬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影子变成了镜中那个没有五官的模样。
“你何必呢?我是来救你的。”
“你自己都没搞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还来救我?”
不出意料,听到对方的冷笑,只是说的话有点伤人,禇浩游难得感到一点委屈,可还没等到他张嘴说话。
禇浩然再一次开口,语气中满满都是嘲讽。
“实在抱歉,没有必要,难道我还要为你的自我感动戴恩戴德吗?”
“没有必要,但是我想试试。”禇浩游没有管对方的抗拒,继续刚才的话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断的太久,显得没头没尾,禇浩然也明显被搞蒙了。反复你我的说了半天,最后只是吐出了三个字。“试什么?”
“我知道,我救不下你。但你也不愿意让别人认出来,之后不好收场,对不对?”禇浩游顿了顿,进一步的开头,“你想要我替代你,可以,但是你得教教我,怎么不穿帮,怎么做去当一个真正的你吧。”
禇浩游也没有想瞒,不过也是瞒不住就是了,祂又一次将视线从镜子上离开,抬脚继续往前走,“不是假装,是真的成为你。我想知道……明明把自己拘束的那么厉害,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强撑,说自己没有问题,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我当然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奢求能将你救赎,但是我希望如果这么做,能把你的命往后再延这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