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门口有个年轻女孩摆摊卖花,五花八门什么品种颜色都有。和有门面的花店不一样,她的花没有彩带包装,不论颜色全都胡乱插在几个大盒子,看起来很杂乱,在阳光下又显现出别样的生命力。
因为是住院部,前来探望病人的路人不在少数,摊前十分热闹。像一种另类的“自助餐”,客人们随意挑选喜欢的花朵组合在一起,再拿给女孩捆扎。
戚韩真看了一会,也凑进人群里。看来看去,最后只拿了五枝黄玫瑰。他旁边是个穿着运动服的青年,看起来像大学生。和他一起挤进人群,又一起拿着花去结账。排队期间戚韩真看了眼那人怀里的花,和他单调整齐的白色不同,那人怀里红的黄的紫的好几种混在一起,像是从每种颜色里挑了一只开得最漂亮的。
或许是戚韩真看得太仔细,青年发觉了,很不客气地凶了他一句。
“看什么看?!”
语气很不客气,配上锐利的五官,几乎把“不好相处”四个打字写在脸上。
穿着也不菲,想来是谁家张扬跋扈的富二代吧。
戚韩真这阵子脾气温良,并不与他计较,淡定地收回了视线。那人也没再找茬,一前一后结了账。又一前一后进了医院大门,本以为只是顺路,没想到这一顺就顺到了底。两人在殷鹤病房门前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青年没回话,反而上下打量戚韩真,表情称不上友善:“你就是殷鹤老婆?”
“我……哈?”
本来看这人表情不好看,戚韩真做好了不客气的准备,可这句开场白实在他意料之外。
青年颐指气使的:“哈什么哈,那个什么什么真的,是不是你?”
戚韩真看他这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就不爽,忍了又忍才耐着性子纠正:“戚韩真。”
“切,管你什么真。”青年单手扶着门框挡在门前,一副二流子姿态,“你怎么从外面进来?没有守在病房里?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还质问上我了,毛病。
戚韩真一巴掌扇开他扶着门框的手:“你谁啊?”
青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暴跳如雷道:“你管我是谁,我问你话呢,回答了么?”
戚韩真失了耐心,一把将人推到墙上:“你要找事我们可以现在出去解决。”
这一下力气很大,青年后脑结结实实磕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正欲发作,抬眼却对上戚韩真郁色浓重的双眸,其中阴沉不禁让他联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和他们一墙之隔的人。
眼看青年愣住,戚韩真冷哼一声松开手,推门进入房间。
仍是他早上离开时的模样,窗户半开着,微风和阳光驱散卧室的沉闷。殷鹤安静地睡着,眉间并无刻痕,只是脸色比一周前又苍白了几分。
戚韩真把花瓶里泛黄枯萎的百合扔进垃圾桶,接了新鲜的水将黄玫瑰放进去。心中默默祈愿它们可以枯萎得慢一些。
房门被打开又合上,戚韩真没有回头。
“出去。”
青年不满地啧声,态度却明显比刚刚好了很多:“干嘛,我来看我哥都不行?”
戚韩真本能地皱眉:“你哥?”
“对啊。”
戚韩真脱下外套搭到床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张晨是?”
“是我。”
青年答得很快,没想过话音落下的第二秒拳头就到了自己脸上。
“你他妈还有脸来?!”
没预料到戚韩真突然暴起,张晨是被抓着衣领按到地上,左右脸各尝了一拳头才反应过来反抗。
“你脑残吗?!神经病!!”
疼痛在脸颊扩散,张晨是又痛又恼,偏偏戚韩真个子跟他不相上下,力气却比他大上一大截,任他挣扎半天也无法从地上爬起,只能不停动嘴上功夫。
“你有病吧?放开我!我跟你有仇吗?草,再不松手我报警了!”
报警两个字刺激到了戚韩真,他怔愣片刻,依然没松手,不过到底平静许多。
“滚出去。”停顿片刻,他补充,“永远别出现在他面前。”
说完他松手,张晨是擦着鼻血从地上爬起来,谨慎地后退两步靠着门。
“为什么?我干什么了?”他表情疑惑,不似作伪。
戚韩真看了想笑,牵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妈妈破坏他的家庭,你抢走他的父亲不够,还觊觎他的公司家产,把他逼得万众瞩目又无路可退,你现在问我你干什么了?”
张晨是鼻血还在噗噗留着,闻言急不可耐地反驳:“这些关你屁事!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我跟他的竞争,我跟他的比赛,我跟他,我!跟!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戚韩真背对着他,站在殷鹤床边,目光落在床上人漂亮的脸上。
“我是他的合法丈夫。”
张晨是冷笑一声:“合法丈夫,你脸皮可真够厚的,还要我说吗?你为什么跟他结婚,不就是为了钱!这时候装上情真意切了?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跟他才是亲兄弟,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自以为是。”
戚韩真没跟他争辩,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出去。”
张晨是从兜里掏出张卫生纸堵住鼻子,鼻血终于停止了,听完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不。凭什么?我看我哥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走到床边,把瓶子里的黄玫瑰拔出来扔到地上,将自己手里乱七八糟的花一股脑放进去。
戚韩真没动也没看他,深色平静道:“捡起来。”
张晨是刚被打完脸丢了面子,现在正是恼羞成怒胆子最大的时候,不但没听话,反而抬脚狠狠踩了几下。
洁净的花瓣沾染鞋底泥灰,很快脏成一团,即使捡起来也不堪入目了。
踩完发泄出心底那股燥气张晨是才想起来何为害怕,开始心虚地打量戚韩真,所幸后者看起来还算平静,并没有要动手的迹象。
病房内处处整洁干净,唯独这几枝玫瑰在地上烂成一滩,分外引人注目。
给自己做了好几分钟心理工作,戚韩真起身拿来扫帚收拾了那处。顺手倒完垃圾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张晨是占领了,他正托着脑袋趴在床边细细打量殷鹤。
嘴里还叽里呱啦讲着什么,一声声地喊着“哥”。
不知为何这幅场景狠狠挑动了戚韩真脆弱的神经,难言的愤怒从体内源源不断溢出,他上前一脚踹翻了张晨是的凳子。
跌倒在地的张晨是一脸莫名其妙,飞快爬起身怒吼:“你发什么神经?”
“他不是你哥。”
“哈?”张晨是几乎要被气笑了,“不是我哥难道是你哥吗?”
戚韩真眯着眼睛步步靠近:“他不会承认你的,就像殷振海也不会承认你是他儿子。”
张晨是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噌地一下应激地跳起来。
“狗屁!他已经承认我了,我就是他儿子!他早就宣布了……”
“宣布。”戚韩真快速打断,冷笑一声,“他最想宣布的恐怕是殷家那场火灾吧?”
“你……”张晨是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冷汗沿着额角流下,“你怎么知道的?”
张晨是感觉到戚韩真看了自己一眼,带着怜悯的一眼。
他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愿意做蒙在鼓里的傻瓜。”
“我……我已经离开殷氏了。”张晨是本能地想要反驳,说到一半又偃旗息鼓,无论如何这十多年的岁月难以磨灭,他的确像个傻子一样一直被人玩得团团转。
一如殷鹤所预言,他差一点死在那天下午殷家老宅的大火里。虽然当时没把殷鹤的话放在心里,回家的路上却越想越担惊受怕,于是一边骂自己傻逼一边检查了房间里的安全设施,神经也变得敏感。这才侥幸在火势还不算很大时披着湿毯子冲出来捡回一条命。
事后虽然众人异口同声坚称是意外,殷振海也对他多加安慰,可他却总觉得那副笑容没了以往的温度,甚至潜藏令人胆寒的危险。
他难得聪明了一次,主动放弃了殷振海给予他的好处从公司请辞出去创业。那天后他再没回过殷家,殷振海也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他终于彻底认清这段父子情是自己单方面的臆想,放下有些难过,但还可以忍受。让他夜夜辗转反侧的是他的哥哥。这个同他二十余年人生纠缠不分的男人在他心里的意义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妙。
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相当依赖殷鹤,他的一切标准目标都为殷鹤设立。离开殷氏后最想念的不是权利金钱或者虚假的父子关爱,而是殷鹤冷淡的脸。
多个辗转反侧的夜里,那漂亮、矜贵的面容,猫儿一样骄傲的眼睛反反复复出现在他梦境。
经历过生死后,权势名利全都被他看淡,唯独眷恋起哥哥的目光。
要是能长长久久地看着自己就好了。
这一想法并非无迹可寻,刚有记忆开始,他的人生就和殷鹤绑定。被动或主动,他追求着殷鹤的脚步,有时跟不上他会恼羞成怒,特意跑到哥哥面前挑衅。可是哥哥从来不会生气,他只会安静地看着你,用那种好像能包容一切的目光,里面好像有全世界,又好像偏偏容不下一个你。
于是你想,凭什么呢?
明明我才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看着我?
这种疑惑不甘在哥哥经年累月的漠视中演化深刻成憎恨,张晨是一直以为自己很讨厌哥哥,直到最近偶尔午夜梦回,才想起来原来很小的时候他就曾经远远跟在殷鹤屁股后面伸着手喊:“哥哥,等等我——”
那个时候殷鹤的身形在同龄人里就已经相当高挑,面容美丽,却只吝啬地留给他一个背影,从来不会为他停留。
想起这些往事张晨是又开始恼羞成怒,只要遇上和殷鹤相关的事他的年龄和阅历就会自动归零,回到最纯真最小气的年纪。
“那也是我们的家事,跟你没有关系。”
戚韩真不以为意,在床边坐下,轻轻抓住殷鹤的手。
“嗯,这也是我们的家事,请你不要再打扰。”
“你!”张晨是被气得不清,偏偏又拿他没办法,只能窝窝囊囊坐在一旁。
戚韩真也没再执着于赶人走,只当他是空气,和平时一样该干嘛干嘛。
张晨是坐在角落安静观察一会,忽然感觉到不对劲,开口问:“你们平时都这样吗?”
戚韩真没理他,他又自己补充:“什么也不干。”
殷鹤的手温度很低,不似活人,倒更像某种变温动物,戚韩真一遍遍轻轻揉着。
过了许久,久到张晨是以为不会收到回答了,戚韩真突然开口:“读书、听音乐,医生说有助于恢复。”
“还要恢复多久啊?”
张晨是真把自己当小孩了似的,跟刚刚殴打过自己的人闲谈起来。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很想跟戚韩真说说话。或许因为戚韩真是他哥的伴侣?他们没见过,不清楚以前是不是,总之他现在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很像他哥。虽然张晨是不一定承认,但是一切和殷鹤有关的东西都对他有着吸引力,更别提还是殷鹤同床共枕的人了。
“不清楚。”戚韩真实话实说,但没详细展开,他始终对张晨是没有好感,抗拒让他了解殷鹤的情况。
张晨是没追问,走近凑到殷鹤床边开始绕着圈观察。他没看戚韩真,但是戚韩真莫名有种自己的身上的东西被觊觎的感觉,很不爽。
于是他问:“你什么时候走?”
张晨是不满:“你老赶我走干嘛?”
是没道理,但戚韩真心里不舒服,只能梗着脖子道:“你碍事。”
“我碍着什么了?”张晨是站在床尾东张西望,“你压根也没干什么啊。”
“我待会就要……”
“就要什么?”
戚韩真忽然笑了笑,莫名变得客气起来:“待会就要给他擦身体,你在这里会很不方便。”
张晨是看着他脸上的笑哪哪都觉得不舒服:“擦身体怎么了,你能看我不能看?”
戚韩真的假笑差点没维持住:“我们俩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了?”
完全是胡搅蛮缠。
戚韩真直白道:“那我跟他亲嘴你也能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