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正厅内再无旁人,苏桃赶忙迎上几步,走到葬花面前,双手紧紧握住葬花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师父与红昭相识多年,若想带走一名婢女想来也绝非难事,翠竹自我在将军府时便跟着我,如今我沦落到这般境地,只盼着她不要跟我一样陷入困厄,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年华。”
苏桃不得不认命,她顶着皇后这一尊贵又沉重的身份,就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了幽深的宫殿之中,哪怕是死也得不到解脱……
她自己没有指望了,然而翠竹却与她不同,翠竹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奔赴自己想要的人生……
苏桃说着,也不忘留意师父的神色,只见师父眉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
苏桃见状,轻轻顿了顿,似乎给师父留出思考的时间,随后又言辞恳切地说道:“师父,自我爹爹死后,普天之下我能信的人也只有你了,翠竹跟着你离开,我才放心。”
葬花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隐隐透露出几分试探的意味,不紧不慢地劝说道:“其实啊,红昭那小子本性并不坏,他自幼就孤苦伶仃,与山间野兽为伴,缺乏亲人的教导,在为人处世方面难免有所欠缺……”
苏桃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缓缓说道:“这世间之人,也许并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只是,我分不清红昭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倘若翠竹离开皇宫,日后不管我与红昭相处得是好是坏,那都是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与旁人并不相干。”
葬花沉默片刻,苏桃如此执拗地央求他带走翠竹,想来是红昭那混小子拿翠竹威胁过她,葬花勉强笑了笑,道:“为师依你所言,带走翠竹便是,只不过有一件事你想错了,你若与红昭过得和睦,为师自然无话可说;但若你过得并不顺遂……”
说到此处,葬花压低声音,神情变得格外严肃:“倘若你过得不好,为师必定会为你出头,你并非是无家可归,任人摆布的孩子,你还有为师这座靠山,只是在此之前,你得先听为师的劝告,治好自己的手。”
“想要治好,谈何容易,师父就莫要哄我开心了……”
苏桃说着,缓缓伸出已然变形的手,随后拔下头上金簪,毫不犹豫地狠狠扎进自己手背,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可她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自从这只手废了之后,我便再也感受不到冷热疼痛,它废的彻彻底底,仿佛都不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葬花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思量,这丫头与红昭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
看来,他确实有必要听从红昭的嘱咐,与苏桃说一回谎了。
葬花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你莫要气馁,为师派人四处找寻数年,终于寻得能助你恢复右手的良药,为师以祖宗十九代的名义起誓,这药必然能治好你的手,等你的手调养好了,若是不想呆在这皇宫里,为师也自有办法带你离开。”
师父说的这般肯定,苏桃那颗早已死寂的心,此刻也泛起了一丝波澜,她的眼底闪过一簇亮光,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依师父的。”
葬花严格按照红昭的交代行事,再次将苏桃的右手弄断,以续骨草的根,搭配续断、骨碎补以及桑寄生,熬制出一碗汤药;同时,续骨草的枝叶捣碎,挤出汁水用于外敷。
在离开之前,葬花还反复叮嘱苏桃,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务必要注意右手不能碰水。
到了第三日,苏桃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那股暖流顺着她的指尖,缓缓地流淌至全身,仿佛在一瞬间,重新打通了那只废手与她身体之间的连接通道,紧接着,便是钻心彻骨的疼痛,这样的剧痛持续了数日之后,又逐渐转变为一种酥酥痒痒的麻感。
——
在这段时间里,葬花和红昭第一次爆发了激烈争吵。
葬花眉头紧蹙,大声质问道:“臭小子,你竟敢威胁她?你当真以为她背后无人撑腰吗?”
红昭斜睨了葬花一眼,冷冷道:“能给她撑腰的人只能是我。”
“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葬花坐在驭龙殿的长案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一下情绪,说道:“苏桃跟你好了一场,你若养不好,我这个当师父的也不会怪你,大不了将人带走,我养便是!”
闻言,红昭轻蔑一笑:“带走她,你有那个本事吗?”
“呵。”葬花亦是轻笑一声,随后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说道:“单论武力,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若说从皇宫中带走一个人,于我而言,须臾之间便足够了。”
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能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即便相隔千里之遥,也能一步跨越,只是这般高深详尽的法术,他从未与旁人提及过。
“你敢,苏桃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红昭眼底的怒气渐渐升腾,而后慢慢汇聚。
“苏桃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秉性,她宁愿与我死在宫外,也绝不愿留在你身边,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
“好啊,苏桃心性如此倔犟,全都是你这个当师父的教导无方,”红昭怒到极点,猛地挥出一掌。
即便葬花躲得足够快,却还是被他凌厉的掌风刮散了头发,葬花微微一愣,随即果断出手反击。
两人从殿内一路打到殿外,剧烈的打斗声引来了禁卫统领苏永诚,待他带着人赶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断壁残垣,远远地,他便瞧见红昭的掌风直逼葬花的印堂,此时葬花半跪在废墟之上,唇角已然染血,却依旧笑得张狂:“你以为杀了我,苏桃就只能认命的依附你吗?你也太小看她了,在她心里,行孝重义远比与你之间的儿女情长更重要,你若杀了她师父,她只会对你恨之入骨!”
“不可能。”红昭眉头微微皱起,犹豫片刻后,掌上的力道却逐渐地减弱了,说道:“苏桃说过,这辈子她只爱我一个人。”
“你只管试试看,杀了我之后,她还会不会继续爱你,”葬花说着,缓缓向前凑近了些许。
葬花这一番话让他瞬间警醒,他心里没了底气,更不敢轻易冒险,红昭急忙收回手,转头对走到近前的苏永诚说:“送他回府!”
闻言,葬花从半跪的姿势调整为坐在一片废墟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受了重伤,回府之后无人照顾,这样吧,你让翠竹随我回府。”
“不行!”红昭直接拒绝,态度坚决道:“满皇宫的宫女,你选谁都可以,唯独翠竹不行。”
“我只信得过翠竹。”葬花慢条斯理地擦拭掉唇角的血渍,慢悠悠地起身,道:“你不愿给,我也不会气恼,毕竟你不是我的亲徒儿,不心疼我也理所应当,我这便去凤梧宫,找我自己的亲徒儿说理去。”
说罢,葬花转身准备离开,那模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红昭身形一闪,瞬间拦住了他的去路,垂眸低声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别去给苏桃添堵了,你若要翠竹,孤下旨赏你便是。”
红昭也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与葬花大打出手。
现在想来,苏桃本就对他误会颇深,若是得知他中伤葬花,只怕对他的误会又将增添几分……
葬花离开皇宫之后,红昭也骑着一匹快马奔出宫门。
此次出宫,他的目的地明确,径直前往张瑾的宅院,张瑾已然离开朝堂三年之久,对于红昭毫无预兆的突然到访,他内心满是诧异。
张瑾见到红昭后,当即双膝跪地,态度恭恭敬敬,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不知皇上深夜屈尊莅临寒舍,所为何事?”
红昭散漫地坐在主位上,眼神有些游离,透过摇曳的烛火,苏桃满含泪水的眼眸隐隐在他脑海浮现。
红昭轻轻叹息,张瑾听到这声叹息,心里猛地一紧,头也垂得更低几分,轻声唤道:“皇上……”
红昭这才缓缓垂下眉眼,问:“你府中姬妾众多,在相处过程中,可曾与她们产生过误会?”
张瑾嘿嘿一笑,道:“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无非是姬妾之间争风吃醋,老臣需得从中调和罢了!”
红昭慢慢走近,他扶住张瑾的肩膀,将人轻轻提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府上姬妾众多,想必其中也有如皇后这般心性的人,倘若这样的人生了气,该如何去哄呢?”
闻言,张瑾连连摇头:“皇上说笑了,老臣府上并没有像皇后那般心性的女子,她们大多心性柔顺,全都仰仗老臣过活,即便有些年轻的偶尔耍耍小性子,也不敢闹的太过,至于皇后娘娘,她心性高傲,与普通女子大不相同,老臣还在朝中时,就听闻皇上下旨将皇后娘娘软禁在凤梧宫,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皇后娘娘心里揣着一盆火,也早就凉透了,此时才要哄,谈何容易,除非……”
说到此处,张瑾偷偷观察了一下红昭的神色,见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明显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愿,这才接着往下说道:“除非皇上肯放下自己的身段,示弱……”
红昭当即道:“小爷已经向她示弱了,奈何她油盐不进。”
张瑾又嘿嘿一笑:“听不进去,就说明皇上示弱的程度还不够。”说白了,还是舍不下脸面。
红昭有些着急了:“她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难道要小爷跪在凤梧宫外,求她原谅吗?”
张瑾眼珠子一转,心想:倘若皇上身为寻常男子,能放下脸面,这法子说不定还真能行得通,可皇上乃是九五至尊,断不能如此行事。
“皇上,老臣尚有一计,”张瑾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冷落了皇后这么多年,如今若想缓和关系,不妨在小皇子身上做做文章。”
听到这话,红昭不禁冷哼一声:“皇后凉薄,她厌极了我,就连那个孩子,也不愿见到。”
“皇上此言差矣,”
张瑾赶忙反驳红昭的说辞:“天底下,哪有母亲不心系孩子的道理?皇后不过是在气头上,口是心非罢了,皇上只管由着小皇子多去凤梧宫走动走动,讨得皇后欢心,届时,皇后即便不看您的面子,也会看在皇子的情份,慢慢放下心中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