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京悟突然间想起当时问天仓审批丸为什么被派出来卧底，他是这么说的：

“……把年假申请流程从三步变成了三十七步，领导走了一半流程后辞职了。”

也就是说这个可怜的领导居然能够在天仓的变态三十七步流程里挺到第十九步啊！与此同时，他还要和佐佐木搭的狗屎平台搏斗，顶着没有自动保存却老是喜欢自动刷新的页面，每点一个提交就要输入三次故意混着“O”和“0”的验证码，一点又一点地把进度往前推………………

如果这个领导正好也很懂黑客技术，那就更惨了。因为他只要敢黑进这个系统的后台看代码，就会迎面撞上一片惨不忍睹的 for 循环嵌套 if 判断、一连串打着 “暂时先这样吧”的注释，还有一个命名成“finalfinal_thisoneReallyOK_test_try.sql”的屎山数据库。

在那一刻产生的对人类智慧与技术文明的根本性怀疑，可能是他这辈子都难以调理好的心理创伤。

新时代人类酷刑，不过如此。以长岛京悟的经验，这十九步流程，至少能榨干一个人生命中二十个小时的意志力与尊严。小领导能够走完一半，已经是他见过的狠人中的狠人。

而在吃了这么多苦之后，作为一个穷凶极恶的黑手党，居然没有去把两个罪魁祸首扔进横滨港，说明他确实下定了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决心。

不知道他现在在社会的哪一个角落发光发热，如果可以的话，长岛京悟很想对他当面说一句辛苦了。

松本彻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吃干净，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对面盘子里的，咬咬牙，开始咔呲咔呲地啃生菜：“……就是这样。总之，我的领导就这么离开了。然后boss亲自接手了他手下的人，我、天仓和佐佐木就这么被他发掘，然后派过来卧底了。”

长岛京悟已经吃撑了，于是把自己的盘子直接推过去：“他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话说回来，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好奇，你们黑手党和这个组织什么仇什么怨，非得把人家搞死呢？”

松本彻含混地说：“啊，这个啊。怎么说呢，一开始也还好，我们一开始也不想理他们来着。毕竟横滨这片我们自己就忙得很，抛开我们有点违法的事情不说，还得偶尔帮忙维持治安，后来又开了奶茶和炸鸡店。他们要是不来惹我们，我感觉boss也没打算对他们下死手。”

长岛京悟在心里给黑衣组织点了个蜡烛：好好的没事你到处惹别人干什么。

“他们哪里惹你们了啊，这个能说吗？”

松本彻风卷残云地解决着对方剩下的烤肉，说：“没啥不能说的。就是他们当初发现我们有很多异能者，想要抓我们的人回去做实验。”

长岛京悟一愣：“……诶？抓人类去做实验？这是电影里的剧情吧？”

“你别不信，是真的。”松本彻说，“我们那边有个异能者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组织的人盯上了。好在我们行动组反应快，半天就把他救回来了。这边到现在都没有开展类似的研究课题，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抓不到人。”

感觉像是那种到森林里打兔子回来研究的奇怪课题。这种课题前景一般都不是很好，不但经不起伦理审查，连科研本身的核心问题都提炼不出来：研究对象不稳定、获取方式违法、重现性为零，写出来投稿估计只能发故事会。

长岛京悟：“还好没抓到啊，不然不知道哪个可怜的科研组同事就得被迫做这个课题了。”

松本彻说：“是吧，反正就很离谱。也不知道是这里哪个傻逼高层想出来的点子，学过高中生物的都知道搞人体试验总得先有理论基础，不能只靠勇气。”

他终于满足地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

松本吃得确实挺多的，他还能维持着看上去比较健美的身材，说明基础代谢应该很高，肌肉含量比较大。下次可以跟他约着一块儿去公司健身房。

长岛京悟说：“吃饱了不？吃饱了我就去结账了，我今晚还有点事，得早点回家。”

松本彻挥挥手：“在这里吃饭不用结帐，我们有内部协议，能挂月账。”

这福利也太好了！长岛京悟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穿上外套。就在长岛京悟站起身的瞬间，松本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地随口问道：“社长你现在成了高层，那你应该见过乌丸莲耶了吧，他长啥样呢？”

长岛京悟的手指顿在拉链上：“……等下，什么莲耶？”

松本彻说：“哦，就是乌鸦组织的boss啊，他叫乌丸莲耶。——诶，你们公安不知道吗？”

。

结果就是没走成，长岛京悟拎着松本彻的衣领把人原地拽了回来，两人又老老实实地坐回座位。

长岛京悟又一次对日本公安产生了深切的怀疑。同为卧底，有的人早已赢在了起跑线上。当他长岛京悟一个星期前还不知道什么叫“代号考核”，甚至打算今晚回去把这个事当宝贝似的讲给黑田兵卫听时，有的人已经连黑衣组织Boss的名字都能说出来了。更别说，听松本彻的语气，他们黑手党掌握的内部情报，显然还不止这些。

说到底，卧底最关键的不过三样：后勤保障、情报支持、心理健康管理。而在这三项上，港口黑手党简直是碾压级的遥遥领先。

羡慕这个词他都已经说烂了。

这个世界能不能少一点无意义内卷，多一点人文关怀啊？

“你等一下。”他艰难开口，“你们为什么知道组织boss的名字啊？”

“情报组啊。”松本彻理所当然地说，“我之前的那个领导能力非常强，他手下的情报组哪怕在他走了之后，在整个里世界都是十分重量级的。你们没有情报组吗？”

长岛京悟：“…………哈哈，怎么说话呢，当然有情报组啊，哈哈，哈哈……”

松本彻挠了挠头，带着一脸朴实的关心说：“社长，笑不出来的时候可以不用笑的。”

……可恶，破防被发现了。

长岛京悟表面镇定，内心破碎，咬着牙转移话题：“那你们对乌丸莲耶的调查里，还有什么有意思的情报吗？比如说你们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吗？”

“这个真的不知道。其实这也是我们卡住的地方：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我们早就去把骨灰都给他扬了。当然，如果我之前的那个领导还在的话，”松本叹了口气，“我觉得他一定能够推断得出来——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可惜的是在他叛逃之后，我们才决定要认真地干掉乌鸦组织的。”

松本的语气异常笃定。那是一种不单单是“我觉得他很聪明”，更是“我见过他做到不可能的事，所以我知道他能做到”的极端信任。

长岛京悟沉默片刻，忽然觉得自己也愿意相信那个命运多舛、浑身谜团的前领导，真有那种胜天半子的本事。

……所以说流程真的害人不浅。他感觉乌丸莲耶活着的每一天都该给天仓和佐佐木磕头。

。

聊着聊着就聊久了，在松本彻的盛情邀请下，长岛京悟又在这个黑手党专属烤肉店吃了一顿夜宵。两人一边吃甜点一边互相控诉黑衣组织的奇葩制度，聊得格外投机，直到店员第三次敲门提醒即将打烊，他才肚子圆滚滚地打着饱嗝跟松本告别。

等他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

他先是例行洗了个澡，又小心地把身上的烟火味处理干净，换了一套衣服——灰色连帽衫、黑色帆布鞋，一顶黑色及肩假发，还有一条牛仔长裙。

这套装扮是赤井秀一研究了一整天的成果，平时被他锁在衣柜最角落的拉链袋里，只有在需要偷偷溜出门、进行一些不太能见光的事情时才会派上用场。据这位天才FBI说，他认为长岛京悟只要穿上它，就能瞬间失去绝大多数辨识度，完美模拟出一个生活压力非常大的都市女性形象。

换好衣服后，他走到自己的房间，拨通了马蒂尼的电话。

“我现在出门，”他低声说，“你帮我把监控信号干扰一下。”

“早就准备好了。”马蒂尼那边声音干脆，“你五分钟内走楼梯下楼，南侧十字路口的那个老电话亭，现在那里没人，我帮你盯着。限你半个小时内回来。”

长岛京悟挂断电话，拉上窗帘，仅留一道缝隙。随后转身走进厨房，从橱柜顶层抽出一袋伪装成速溶咖啡的黑色防水袋，里面装着一部老旧的翻盖手机——没有联网功能，没有联系人列表，只有两个保存在备忘录里的号码。

他戴上帽子，悄无声息地下楼，脚步轻得像影子。

十分钟后，他抵达马蒂尼标记的目标地点，南侧十字路口的那个老旧电话亭。

电话亭早已年久失修，玻璃泛黄，门也合不上。白天是附近老人乘凉、打盹的临时凉棚，晚上连流浪汉都懒得靠近。但此刻，在夜色和伪装的掩护下，它成为了最理想不过的情报联络点。

长岛京悟走进去，轻轻合上门，掏出那部老手机，拨通了第一个号码——他的上线，黑田兵卫的私人加密联络号。

“嘟——”

“嘟——”

“嘟——”

没人接。

长岛京悟皱眉，又重拨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

他快速确认了周围的电磁环境，没有干扰信号，也没有人为监听的痕迹，说明问题不在他这边。

于是他再次拨打了几遍，但那头依旧毫无动静。

因为来回都要十分钟，所以他最多只能在这个电话亭里呆十分钟。眼看时间已经过去一半，长岛京悟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备忘录里的第二个号码。

这是备用频段，原则上只有在主线联络失效时才会启用。虽然线路不算稳定，但胜在灵敏，是通过境外某个跳板中转加密的老式短波系统。按理说，即便黑田兵卫正处于防窃听环境中，也应该能收到信息。

长岛京悟按下拨号键，深吸一口气，手机屏幕闪了两下，传来一声陈旧的“滴”响。

“嘟——”

“嘟——”

“嘟——”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着熟悉的声音接起电话。

但手机里传来的不是黑田兵卫的声音，而是一道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检查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