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帝猝然患病,太后曾想要问责太医院,但由于单子药方全都挑不出毛病,再加上新帝马上要登基,只能重拿轻放,叫太医院为首的几位太医引咎辞职。
崔台敬当即拍板将要回乡养老的胡肃远接回来,在府里替门下继续看病。
于是一大清早,崔洝辰就看见身着素服的胡肃远自西苑小道走过来,后边跟着个不肯留宫的小药童替他背着药箱。
连同接人的府卫,他们见着崔洝辰的面跟他恭敬地行过礼后,胡肃远便打算朝里走。
“委屈胡太医了,”这段时间胡肃远顶着压力办事,还办得滴水不漏,崔洝辰在擦肩时由衷说,“经此一遭,你名声难免受损,对不住了。”
走出宫墙,胡肃远的声誉已是大不如前,全是因为永禄帝病因未明,这是让世人不能接受的。他家两代医官,如今‘精诚仁和,妙手丹心’几个弘渊帝亲提牌匾还悬挂大堂上,可在这段时间他确实不敢抬头看,胡老太爷行医一生无愧太医魁首,而他行至半百,却失了坦诚。
“我已不再胜任太医之职......四郎君言重了,王爷为人磊落光明,我做这些,不算背离初衷,”胡肃远站得端正,郑重其事道,“但愿苍生脱离疾苦,我才能在九泉之下,面见先父。”
崔洝辰颔首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1。咱们也是殊途同归,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民之厄,中以保身长生,在下而能及小大生民者,舍夫良医,则未之有也!2胡公,辛苦了。”
胡肃远抱拳躬身,崔洝辰就地回了他一礼。
崔展青在议事厅见到胡肃远起身相迎,胡肃远在厅中当即要下跪,上座的崔台敬抬手制止,示意他不要拘礼,唤他在左手位落了坐。
没等到崔台敬开口,崔展青先说:“原本不该急着让胡公入府,实在是家人有疾,需得你来瞧瞧。”
昨夜崔展青在见季陵之前就去找了趟胡肃远,只不过那时胡肃远跟后生做交接单子去了,没有在,崔展青仅仅是留了句话,没料到,人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崔台敬闻言皱眉,看向崔展青问:“我怎么不知,谁生了病?”
他们在这边畅谈时,季陵已经在浴池泡了一刻钟,水面活珠转动,雾气围绕,澡豆都是王贵香,他靠在池壁避开伤口碰水,四肢舒展,惬意得直哼哼。
崔洝辰本准备往膳堂去,抬眼瞧见侍女在院子里扫落叶,花与叶飞飞扬扬,飘在各处,撞在门框上又跌到木地板上,他想起昨夜沐浴时搁在里边的衣裳。他的衣裳从不让侍女沾手,都是自己的随从整理,在这点上面有些偏执,于是踱步过去,说:“堂子里就不要清扫了,待会让别人收拾。”
侍女清楚四郎君脾性,怕他以为已经碰上了便福身道:“还没来得及,一早,堂子里就有了人。”
崔洝辰随口问:“我二哥进去了?”
“瞧着身量不像,”想起那抹逃命似的身影,斟酌着说,“隔得远,奴婢有些看不清。”
府里的女眷是向来不用这个浴池的,崔台敬在西北角为她们特地置办了处青山热汤,那环境清新得多,没有笼起来这么狭促。
因此现在澡堂子泡的肯定是个男子,下人又不得涉足,不像二哥,难不成是家里的混球回来了?
崔洝辰微微偏头,侍女低头一拜,继续手里的差事。
踏上木阶,门缝溢出香气,连带袅袅烟雾遇风即散。崔洝辰推门走了进去,浓雾夺门而出,显现正对着他那颗披散着湿法的头顶跟白皙细瘦的双臂,以及左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纱布。
崔洝辰的动作不算轻但也不重,完全足够引起注意,可前面那人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显然是舒坦得睡过去了,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
薄雾在季陵的肌肤上流连,要散不散,人应该睡得有一会儿了,因为他双臂的形态干爽放松。
门侧放了木屐,崔洝辰没有换鞋,丝履踏地如赤足过境。他反手轻轻关门落锁,走动中褪下鹭羽纹锦袍,仅剩里面的圆领右衽单衫跟衬裤,红松木板上的水印自左向右延伸。
崔洝辰在东北角悄无声息地下了水,他在池子里将贴在身上的衣物彻底清除,此时此刻没有任何束缚。
胸腔有水波冲荡,热流催醒了季陵,他一睁眼,面前就是崔洝辰那张好看又带着笑意盎然的脸。
“你......”季陵表情有些迷茫,半阖的杏眼里满是懵懂。
嘘,崔洝辰用气息相抵,与他贴紧鼻尖,爱惜地蹭了蹭。
直到面颊让枭羽冰了下,季陵才缓缓聚神,而腰上那只紧握的手跟着把他激清明了,当下就无意识地想屈肘挡在两人中间,奈何手臂是麻的,根本不听使唤,脸控制不住滚烫起来。
崔洝辰眼尾微微一扫就清楚了他的意图,于是凑近后用蛊惑的声音说:“我帮你。”
季陵瞪大眼,脱口而出:“不!”
但崔洝辰的动作快得多,双臂已经没入水中,下一瞬季陵就被托了起来,他以为自己会被带出水面,谁知却被架在了硬邦邦的大腿上。
季陵也不管手脚麻不麻了,慌忙抵着崔洝辰的肩,整个身子都因为过度敏感在发生细微的颤抖,因为这个姿势实在太暧昧了。
尽管贴得没有严丝合缝,崔洝辰却没有继续别的举动,可是粗喘的气息昭示着他的压抑。
“我想现在,听你说,”崔洝辰的声音低低沉沉,“你是因为我而来,试一下,承认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不要先对自己否定,抛开那个‘不’跟自己,说是。”
季陵的一双眼睛跟水洗过似的,有着莹润的光泽,里面盛着犹豫又像是在汇集勇气,他就这么跟崔洝辰对视,那张唇张张合合。崔洝辰几乎想马上行动,双目因为雾气跟隐忍泛起红色,尽管感觉已经要憋炸了,他也依旧攒着耐力在等。
那处昂扬紧贴着季陵,烫得他意识有些涣散,可崔洝辰的眼神始终把他抓得死紧,爱欲喷涌纠缠在彼此的呼吸间,他避无可避,最后任命地叹了口气。
崔洝辰碰了下他的唇,一触即分,像是讨个安慰又像是给出鼓励。
“你都知道,就一定非得听我说出来,”季陵眼神变了种很容易被解读且单纯的情绪,那是崔洝辰第一次见到又在梦里想象过无数次的情绪,“是啊,我心甘情愿来的,不为别人,只为你崔昭离。假使你以后还想听,都说与你听。”
不用再遮掩,不用逃避,坦坦荡荡面对自己的心意,原来没有自以为的那么难。水花陡然翻滚,红松木地板被浇得湿透,季陵突然觉得什么包袱都没有了,纯粹热烈地接受欲望泛滥,彼此心意相通,将情意放肆又张扬地表达,竟然这么痛快!
季陵承载着来自崔洝辰激动的欢愉,那些期盼化成的喜悦融化进他的名字里,此刻连喘息都显得珠联璧合。
崔洝辰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池水,他始终顾忌着季陵的伤,伸手从矮墩上面扯下干帕子隔在季陵的胸膛处,没有让患处挨着水,而季陵的眼尾分明就有泪水留下来,还没有到鬓角就被崔洝辰舔舐走了。
季陵的每一丝因为情动触发的表情,崔洝辰都没有放过,他的每个感官都体会到了极致,他把深爱两个字毫不保留的说给季陵听,那些肉麻的、温柔的、甚至粗鲁的、隐秘的都统统宣之于口。他不在乎,这些话是不是羞耻,是不是跟他平时温润柔和的样子背道而驰,他只会说给季陵听。
崔洝辰压根不知道,他低沉嘶哑地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对于季陵来说有多催情,以至于可以甘愿溺死在此刻。
议事厅里的茶换了一趟,又默了阵子,崔台敬在太师椅前徘徊,最后驻足指着崔展青说:“你当我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事,你没经历,不明白。屡屡主动,都是落在下风的,你得叫人急,那么上杆子,人不一定瞧得上。”
“是二郎考虑不周,”崔展青也不杠,顺着话讲,“不过,要真叫人瞧不上眼,那就早说早了,免得耽误了大家。咱们先顺着昭离的心思走,若是不成,他也怨不得咱们。”
是这个理,崔台敬原本想着迂回,眼下觉得崔展青这么做更直接更妥当,就是太直接了容易把事办砸,那臭小子还指不定要闹什么毛病呢。
“既然到府,就是客,”崔台敬放心不下,想了想说,“他还带着伤,肃远啊,咱们就去瞧瞧吧。”
胡肃远听明白了,他插不上话,规规矩矩应了。
崔台敬再朝崔展青招了招手:“人是你带来的,趁没碰上面儿,再回转下,这个节骨眼,莫要生出事端来。”
“成,”崔展青笑着起身,说,“我坐这儿这么久,按道理四弟早该到了,正想着提个醒,还左右等不来。”
几个人刚出门就遇着从膳堂过来的几位小娘,崔台敬抬首问卿娴:“四郎可在用饭?”
卿娴摇摇头说:“不曾见着人,怎么?还没起么?”
代幽顿时有些紧张:“平日昭离是不会睡到这个时辰的,怕不是身子不适?”
崔台敬没再说,抬脚往西。
崔洝辰的房间是空着的,近卫守在不远处的浴池台阶下。
近卫见一行人来,先行跪礼,被问及主君行踪,答曰在沐浴。
“奇怪了,大清早沐什么浴?”崔台敬边说边要上阶。
近卫不怕死地伸手拦了下,低声说:“主君他,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