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打算做什么已经是司马昭之心,没有人回答韦跃的问题。程恩兆原以为他会笼络黄彻,原来他根本没耐心去在这个时间点上费工夫,一刀切了事。既然兵没分成,那就意味着崔元占有绝对的上峰,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应对。
转眼鸟扑蝉鸣,日翻鱼肚。
“锦阳的守备军不必跟他起正面冲突,”崔洝辰转过头看自己的父亲,“有这些精力还不如绕道去瀞水,他想开门迎客,还没这个资格。”
“皇上莫名生疾,太医院那么多好手却查不出病因,”陈振德拍了下椅把,愤愤地说,“丰兴王恰好此时有了兵马,说反就反!倘若没有预谋,我是不信的!这个人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爹都敢动,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李道林同崔元正好相反,他一生受亲情羁绊,死都死在这上面,而他没拨完的算盘子,刚好可以用来勒紧崔元!
想到李道林,崔洝辰忽而一紧。
陈振德还在例数崔元各种既往史,渐渐的,众人参与进来一起愤慨,意见空前一致,朝议眨眼间就变成了针对崔元的审判大会。
崔洝辰要的就是话柄,他看了看陈振德,笑了。
崔元带出去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他看中的也是这一点,他没有在场上与众兵士有过演练,凭着对人性的揣摩,单方面觉得钱财能轻易摧毁队伍里的政治信仰。崔元的立世原则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成王败寇,他们之间本就存在壁垒,只是崔元在大济的哄骗中更加自持。
永禄帝向来不得民心,崔元想以拨乱反正为由,入主邺京,尽管他没竖旗,但要打的旗号崔洝辰都替他想好了。
“他狼子野心没错!可忌惮的远不止这个!我们的兵马大部分都在他手上,此时皇城哪有余力来挡?你们瞧瞧那些新兵,上场只有送死的份儿!”韦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他到崔台敬跟前躬身道,“您叫曹将军镇守京西郡,那里统共不足五千人马,也支撑不过多久的!”
崔洝辰没有反驳,倒是王敏劝着韦跃:“韦大人稍安勿躁,用兵之道不是人多者胜,在夹缝间有许多法子,辟如说-攻心为上。现在形势明摆着,崔元跟大济早就暗通款曲,要真顾忌他人多,他又何止手里头那一些?可大济是什么东西,我不说你也清楚,无利而不往......有利也指不定过河拆桥,与虎谋皮,他没想的那么扎实。”
在这么紧急又正经的场合,崔洝辰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法遏制地去想季陵挡的那一箭,那种肝胆俱裂跟甜蜜复杂地咬合在一起,正在啃噬他的所有的理智。
“原先盛传崔元久不生子,是以为他有隐痛,”陈振德宛如大彻大悟,“谁承想,竟谋划至此!这人不是一般的狠毒!”
“谋划......”崔洝辰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周围人的七嘴八舌,却没再听进去任何声音。
大伙避开皇帝的病情,将朝务拿出来商议了下,只要得了上座的两位首肯,这些事就能很快发放下去。
“待下轮核绩完,是该提拔几个人上来了,”程恩兆见崔洝辰有些心不在焉,没再多看他,转头看向陈振德,“出了奎隆这事,往后马虎不得。不要看有谁作保,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铁拳硬手腕,我看了下近日来的地方呈报,有些人还是在做实事的,差办得很是漂亮!但是要提到跟前的位置,还是得把周围的干系扒清楚了,不要因小失大。”
他又看向工部尚书:“战势在即,防御这块的差事迫在眉睫,你尽管安排人去做,要是不够,前些日子招募的新兵可以出把力。龚瀚古,你得把这记下,分清次要,能往后挪的尽量延后下。”
龚瀚古颔首应下没有推脱,心里已经开始做着计划。
程恩兆继续对韦跃说:“我知道你这边事急,你先挑最要紧的来。”
韦跃苦着脸说:“旁的暂且不提,就统领这块委实缺得很,咱们都清楚。”
几个指挥使死的死,用的用,放眼一望,没人了。
“王敏,”此时崔台敬开了口,“这事你要担起来。”
韦跃立马如鱼得水,他一拍手:“那我还愁什么!王副将肯出山,能顶十个黄彻!”
王敏利落地跪应,然后问:“那五郎......”
崔台敬知道他要说什么,王敏膝下无子,他是真的把王爷的几个孩子看得异常宝贝,惦记崔煜然是在情理之中的。崔台敬脸上浮出点笑意,摆摆手说:“那小子总要出去见见世面,在许谬眼皮子底下,他作不起什么妖来。”
几个尚书躬身拜礼,程恩兆让他们先去,不用在此留听,还叫其他没有事在身的一并退却,只让崔展青停步。
堂子里没有了别人,侍奉的都跪在石栏外。
“我知道你一向做事稳妥,但还是得多提一句,”程恩兆脸色凝重起来,“他们避讳皇上病危,可避讳是徒劳并不能扭转乾坤,该来的躲不掉,礼部要做好准备,万不能临时乱了章法。”
崔展青躬身道:“请中书令放心。”
程恩兆清楚他识大体,便点了点头,这才对着自己魂不附身地学生问:“昭离,什么事叫你琢磨这般久?”
“我在想李道林,”崔洝辰看过来,“他的动机在哪里,得提到一件事……尉太嫔说他有个亲儿子,如果把这个人摆在其中,倒是可以解释他的作为了。崔元心狠手辣,他不愿投靠,要是自己扶持的新君,凭着从龙之功也能讨份好前程,后来事情败露,他想延续香火,甘愿放弃性命替儿子做掩护……那么这个人,一定不会离他太远,或许就在身边,必定没有净身,难不成不是内侍?”
“李道林是有这个能耐的,”崔展青亲自给他们换茶,“先帝在时,他便很得宠信,要收纳个徒子徒孙自个儿就能做了那个主。只要没叫人撞破,还真可以鱼目混珠。”
崔洝辰扶椅而起:“此事不能拖,现在就得弄明白。听尉太嫔的意思,她是有见过这个人的,但后边没再出现,李道林费尽心机是绝不会将人移出视线的,也就是说,他做了伪装,仍旧藏匿在宫内!”
“此子留不得!”崔台敬也站起身,率先迈步,“趁现在,就把后院翻个底朝天!请大夫人过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唐因得到消息的时候还陪在太后跟前,替她给皇帝擦拭嘴边流出来的汤药。
太后知道崔台敬忙得很,便叫如辛姑姑接手,放她去了。
崔台敬简而言之,叫唐因先给太后打招呼,就说后宫里面混进了细作,不能不查。此事得经过太后首肯,否则无论是谁,都要担忤逆犯上的罪责。
唐因嘴巧,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她回到太后身边拿帕子给还在昏睡中的皇帝擦脸。待伺候妥帖后,她又扶着太后坐到案前,伸手替她盛早膳。
“你在这待了好几日了,王府不能没有当家人,”太后接过来却没动筷,放下后说,“收拾收拾回去盯着吧,有如辛在,忙得过来。”
唐因放下勺子,半跪在太后身边,两手覆在太后手背上,轻言细语地说:“太后待臣妾比亲闺女还亲,臣妾怎么舍得看您这么劳累,再则,皇上是万民之本,能伺候在侧是臣妾应尽的本分。您要顾着自个的身子,眼瞧着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就是皇上醒过来,也得责备咱们侍奉不周了。”
太后往后看了看,眼眶泛红,暗哑道:“哀家跟这世间所有的母亲一样,在前半生总想着要母凭子贵,先帝是个明君,却不能面面俱到,他把精力放在励精图治,而教导子女的责任就落到了哀家的肩膀上。可你知道,在这样的家世中,仅仅是寻常人家那样相夫教子远远不能培养好一个国主来,他需要更多的学识跟胆识。哀家毕竟只是女人,没有宏图谋略,幸得后面六王帮村,才像个样子。他没作为,是哀家没想到的......”
她轻轻呜咽起来:“大概是苍天惩罚哀家,有今日一劫,到底是福薄,配不得这鸿运绵延!”
如辛姑姑双膝跪地,小声哭道:“太后保重凤体,皇上是天子,会得上天庇佑的。”
一干众婢纷纷跪地叩首,她们在近前伺候没敢戴配饰,唯恐声响打扰主子清幽。
唐因伏在太后膝头,感受垂暮颤抖,情真意切地说:“天下父母之爱子,臣妾感同身受。太后身居穹顶,旁人不懂您的操劳,您是身兼数职,没有疏忽一说。臣妾心有一问,若是此时不弄明白,怕会铸成大错。”
太后拭干泪,垂首看她:“你要说什么?”
“这病来得蹊跷,皇上素来身子不算羸弱,吃喝用度哪样不是慎之又慎?怎会一病就这般严重?”唐因抬头与她对视,“您想想李道林,皇上待他如此信任,正是要风得风要雨的时候,他做什么要自毁前程?如若不是被逼上绝路,他怎会就范?他分明就是在等着要事发生!太后,后宫里头藏污纳垢已经摆在明面上,当下不清扫,便是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咱们不能叫皇上病得不明不白,瞧这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除非此症大有来头!”
太后攥紧了绢帕,抬头时目光寒冷:“你说得对......哀家让担忧冲昏了头,竟然没想到此处。查!叫殿前司给哀家一个个掏干净!哀家倒要看看,是谁狗胆包天!”
崔台敬早就准备妥当,只待懿旨一出,他便当空一挥指,殿前司一千八百人,整装带刀入内,直奔内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