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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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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难得下起微雨,崔洝辰靠着窗榻,一手握卷册一手执木勺边瞧书边自斟自饮。

佟盛叩门三声,得应后推门而进。

“主君,秋娘与钰哥没多话,那么些年没处,默契一点都没少。”佟盛恭身说,“杜简正翻遍郧州到处寻人,邺京此时有放出风声传周文升将于近日处斩,王府驿报却无此说法。”

崔洝辰搁了书册,专致沏茶,宅子里现在最不缺好茶。他轻嗅周围弥漫着浓郁的茶香,说,“广撒网这招钓不上魏雪瑶,再耗段时日,杜简得先被抛出来,且等着吧。”

“难不成他们会窝里反?”佟盛诧异道,“可是这样下来,又会牵扯转运司,上至都督行府以及运史下至灶工,参与纲运人数过于庞大,如此势必大动干戈,官府签发的盐引还那么多,岂不是要乱起来?”

“他们比我们更加忌讳发生这样的事,一旦杜简这里成了缺口,那他首当其冲被做弃子。”崔洝辰轻抿一嘴,说,“州同出身就是佐官,水道、督粮虽是涉其职,但到底非他一人可左右。而他所辖职权庞杂,容易叫人摸到由头。投鼠忌器,多少都会费手脚,眼下正是杜大人最蹦得欢的时候。”

“那些人肆无忌惮屠杀魏明忠,没有将时任刑部尚书的陆大人放在眼里,后边竟然连老天也帮了他们一把,让他落到了奎大人手里。卑职这些日子听闻奎大人大狱跑得勤,手也下得重,周文升都被折磨得没个人样。” 佟盛叹气说,“也就留口气等着处刑。他们下手有顾虑,却是狠的。”

崔洝辰搁了茶盏说:“富贵险中求,他们把杜简喂那么肥哪里是希望他能看在这样的情分上,替他们死扛?没有,更不会。为着真金白银,啖人肉饮人血都面不改色,区区边角料算不上什么,杜简连京城门槛都够不着,他的死活,比起魏明忠还不值钱。周文升嘛......”

“奎大人得了圣旨,陈大人不敢阻拦,李公公又以龙体欠安为由屡次推诿大臣觐见。”佟盛卸下肩道,“就是咱们王爷,都被拦在堂外。好在这日头不冷不热,没伤着王爷身子。”

“不用细想,先生肯定是叫太后堵在案牍上。她总是有办法,叫人进退两难。”崔洝辰说,“你去详查魏家里外,尤其是当时经手的仵作和记档,不可大张旗鼓。贺秋贺大人作壁上观这么久,该叫他动弹动弹了,放个风,魏雪瑶接生的稳婆是他老家的远亲。”

佟盛登时会意,应道:“卑职知道怎么做了。如此,可暂保周文升无虞。”

昨日酒力余威残留加上半日的奔波,崔洝辰还有些神乏,他捏了捏脑门说:“听闻陈余铭自小都未离开他爹娘半步,如今一走这么久倒是没见着人念叨。”

“主君有所不知,衙内没少往邺京通气,面上不露怕是叫人笑话吧。”佟盛顺着想下来。

“下回夹带上几句,就说若是周文升提早死了,衙内便在赀州把他养老钱挣够了再回去。”崔洝辰将手指移到下颔支着说,“陈振德一日没立场一日不能惯,把儿子丢过来试水,那就别想轻易再收回去。”

现下这日子渐渐回温,赀州靠南更是明显,最适宜的还是邺京,热气还没过去,崔洝辰惦记着王府。

他在茶香渐散中说:“算着日子,二哥承诏入朝在即,往后就要常驻龙庭。宦海水深,父亲倘若在侧也能助上些许,只是既然袭爵,父亲还是不得不做急流勇退的准备。”

佟盛说:“主君,王爷打算让五郎君随二郎君入朝,暂居许指挥使麾下。”

崔洝辰点点头,笑说:“那是父亲要磨崔煜然的性子,马军司再适合不过,馆职压不住他,殿前司又容易擦枪走火,他那脾性到底能帮上忙还是找麻烦是未可知。杜简若是入了刑部大牢,我也必然时常出入朝堂,到时我们兄弟二人都在前庭,得挑个人在他身边盯着,免得犯了忌讳而不自知。”

中翊郎的母亲是鼎鼎大名大夫人唐因,家中排行又是幼子,身家得天独厚,除了他的几个哥哥与爹娘外,旁人谁不忌惮三分?

佟盛好奇:“主君已有人选?”

“季陵。”崔洝辰清清淡淡一提,不像临时起意。

“他?!”佟盛不由弹起了身子,怀疑道,“那位爷怕是连自己都管不住吧?据卑职看,他要是造起来,约是不比五郎君逊色的。”

崔洝辰笑意未收可也不语。

佟盛再问:“那般张狂性子如何能俯首听令?”

崔洝辰提示:“他喜欢什么?”

“钱啊!根本就是个钱串子!”佟盛马上作答,“从未见过如此见钱眼开,视财如命之人。”

“这是赞誉谁呢?”季陵推门而入立他身后。

被现场抓包,佟盛也不在怂的,负过手下颔朝他一点,笃定说:“讲的便是你,我可有言错?”

“佟侍卫是天上谪仙,从不食人间烟火,哪里会错?”季陵倚门瞅了过去。

佟盛左边嘴角一歪,鼻子喷了一气,说:“仰慕季掌房浑身烟火味,流月居的酒久吃不腻,莺歌燕曲久听不厌,那银子花得堪比富家门第,多配不上你小门小户的身份。”

陈余铭的嘴,那是八卦的鬼。

季陵笑道:“有人付账,我乐得其所,佟侍卫羡慕啊?那哄哄主君,指不定主君就大手一挥,让你住百八十个日子又岂是什么难事?”

“主君岂是你这样的腐败之辈?季陵你放肆无度!狗胆包天!”佟盛眼瞧着怒了。

话头似乎要往不对的方面狂奔,崔洝辰清了清嗓:“佟盛啊…….”

“佟侍卫,主君想吃秀水桥头的那家百合糕,我讲得对不对?”季陵接过去。

佟盛回过头,确认道:“主君?”

崔洝辰扶额,相当无奈的‘嗯’了一声。

佟盛起身应下,过季陵侧旁时,重重的甩了个‘哼’便大步而出,挺自觉,还记得带上门。

崔洝辰从案上抽出只茶盏,烫过滚水后,将废水倒于水盅内,铲上茶叶,滤过一遍后又舀出勺滚水,沏了进去。他两指轻推至对面案前,悬空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陵掀袍,长腿一屈,跪坐了上去。

俩人默半晌,崔洝辰觉得他方才没顶尽兴可能会接着来,便闭口等着,半晌之后才发现,对面那人竟然是懒得开口。

坐不过半柱香,季陵撑着侧脑斜靠在案头,五指入发,让人敏锐想起那手触感。

崔洝辰干咳开嗓:“听了多少?”

季陵疑迟半晌,才慢悠悠说:“放心,不该听的一个字都没入耳。我来想说的是,事已至此,我看我就没有必要再陪你们继续回京了。”

“那亏了些,多听点儿省得我再说一回。”崔洝辰给自个稳稳续水,扫了季陵一眼,眸色不温不火地问:“这念头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兴起?”

“从头到尾就是赶鸭子上架来的,陈老头没给半个子,再则我一个浪荡人没卖身,”季陵见对面人眼皮几眨,不自觉放低声气却又顶着倔劲儿说,“原本闲来撩个趣才跟着的,杜简不日便会查抄押京,你我道已不同,自然不必相互为谋了…..”

崔洝辰抬眼看他,像是用了心听他说话,但那眼神又是不加掩饰地揣摩,不等季陵讲完,便笑问:“往后你要浪迹天涯,弹曲换盘缠?还是支摊讲戏本谋生?”

季陵瞥嘴回道:“我还可以街边耍小刀,乔装作个舞……”

“嗯,真是技多不压身。”崔洝辰想象着画面,竟笑得更深了,体己地说,“三文一首曲,五文一本书,作舞嘛...不但累还得严防登徒浪子,一日下来,房钱能挣出来么?长此以往,总归不算什么良策,你看,何不取个双赢之法?”

季陵把玩茶盏,漫不经心说,“反正生来无一物,就擅长这些歪门邪道,只好浪荡几时算几时。”

“那便随你吧,我原本还打算让佟盛找个时机把宅子铺子过个你的名,现下也省了。”崔洝辰放下木勺屈指悠闲的敲着案面,惋惜说,“如此那预祝你天高海阔,卖艺发家,别那么瞧我,是我的祝福没诚意?”

“呃……”季陵瞬间换上笑颜,灿烂如花,毫无原则的凑近讨好,“主君,适才逗了个趣,甭往心里去,刀山油锅,只管吩咐就成。”

“那不是碍了你的自在么?舍得?”崔洝辰扯了扯唇角。

季陵跪正搓手,狗腿道:“哪里会?主君的事比天大,旁的怎么比?一边去。”

“哦?真心实意?” 崔洝辰翘了下眉。

冷不防季陵一把拉开衣襟,谁知用力过度露出白晃晃的皮肤和线条清晰的锁骨,他赶紧拢了拢豪放拍道:“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崔洝辰叫茶水呛了一口,重重吐了口气,险些压折肘边的扇子,直到季陵收拾回原样,才凝神说:“倒是不至于,给个实意就成。”

“实得不能再实,主君,过名之事何时办?我陪佟侍卫一起?”季陵趁热打铁。

“不急……”崔洝辰抿茶,抑声道,“地盘在那又没长脚,还怕跑了么,还是盘算下答谢之方,如何?”

“赶紧的,”季陵担心到嘴的鸭子飞了,敲案催促说,“早办早了。”

崔洝辰不徐不疾:“急不来,随我入京,把事处圆满即可。”

“这算盘打得……”季陵接到那边的眼神,当即改口,“好!”

“嗯,”崔洝辰敛回目光说,“目前事往下走,待杜简败露,还未定案提审前,下来查人的定是陈振德跟董襄。有陈振德在董襄明面上做不了什么,人后就难讲,得让佟盛跟着,既是提防背后提前将人弄死,也要断掉内外勾结的可能。”

“能人啊,绕开刑部侍郎,你是让上面的人搭了把手?好吧,就算路上保得住一时,可入了狱照样还是落在奎隆手里,前有狼后有虎。”季陵转目说,“监察还是董襄,那杜简迟早成刀板上的肉,谁能奈何?”

崔洝辰喜欢他的机灵,乐意多说些:“因此我们必须回京,二哥到了前堂后事务压身怕是顾不上五弟,父亲还要上下兼顾难寻空闲,无暇插手刑部的案子。先生未入主内阁没有职权,不宜过多谏言。”

季陵不解道:“我又没入仕,并非官家子弟怎么入得了皇城?莫不是要我给你烧火做饭?”

崔洝辰一晒:“烧火做饭?你要能做,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在此之前,仅需先跟着我五弟,任半个陪教就成。”

“中翊郎?!”季陵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问道,“传闻中那个飞天遁地,推山搅海的五郎君?我是什么人?!管得住这么个极品?”

“那是胡诌,千万别信。煜然年纪小,加上最末出生,性子比起几个哥哥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跳脱,但大夫人管教极严,他向来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叫你看着他,无非就是伺机紧个醒,莫忘记正务而已。”崔洝辰表情没有二意,字字诚恳。

季陵在崔洝辰脸上甚至看出了‘不要后悔’的意思来,于是骨子里逆反开始作祟根本不再疑心思量,笑得尤其漂亮:“你也太瞧得起我,就不怕被我带偏他?怕以前是个深宅萌宠小五爷,再交回你手上,可能就是个看破红尘的小和尚了。”

他对自己的了解还真是偏颇过甚,不能与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崔洝辰回说:“那也算你本事。若真如此,咱们家接过来就是。”

季陵开局先言明:“既然主君信任,那我权且一试,要是途中出了什么岔子,赖不着我。”

投其所好的好处,就是这般顺当。

崔洝辰颔首:“放宽心,只管去做,还有我。”

窗外蝉鸣不绝,屋内烛火闪烁,二人各自开怀以茶代酒非常愉悦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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