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山比定天山暖和,除了这座山,其余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江河,视野很是广阔,这个季节的温度正让人觉得舒适。
丹木跟着棠海去接月见的魂魄。
棠海在地上画了个阵,阵眼滴血,光柱散去后露出了冥府的牌坊,黑气萦绕,鲜红的大字肃穆可怖。牌坊后只能看见闪着点点星光的忘川河。
“不进去吗?”丹木问道。
棠海摇摇头。
不多一会儿,丹木看见时遇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团莹绿色的鬼火。
“你好,又见面了。”这话是对着丹木说的。
丹木也道了声你好,不再言语。
“这是你要的魂魄,她魂魄虚弱,放在鬼火里养着了。”时遇把鬼火递给棠海。
“多谢大人。”棠海道。
“正月初二,阎王殿下请你做客。”时遇道。
“好。”
正月初二正是每年棠海去冥府的日子。
待阵门消失,棠海道:“走吧,去给月见引魂。”
姜荷这地方和她的性子大有不同,温馨典雅,古色古香,丹木实在想象不出姜荷在里面大发雷霆的样子。
“师父!”
姜荷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看见两人忙迎了上来。
“这是月见的魂魄吗?”姜荷指着棠海手中的鬼火问道。
“嗯。月见在哪?”
“放到冰棺里了,往这儿走。”
姜荷的地下冰窖可不是一般的冷,自从走火入魔后,她时常体热,需要待在这里修炼几日才能降下温来,五大山中只有这里有冰窖。
姜荷习惯了这里的温度,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可这却苦了丹木,还没踏进去就被寒气扑了一脸,里面更是寒气逼人,冷到骨头都是疼的。
手里被塞了一指甲大的海棠花,丹木哆嗦着抬头,听见棠海说:“含在嘴里。”
他照做,不过几秒,浑身经脉流过暖流,骨头也舒爽起来。
“你不用含着吗?”丹木嘴里装了东西,卷着舌头口齿不清道。
“我已是半仙之躯,不怕这些。”棠海道。
“哎呀看我这脑子,忘了师弟受不了寒。”姜荷不好意思道,“以前只有师父来,我都习惯了,还是师父仔细,不然可要给你冻坏了。”
丹木笑笑,摇头道:“没事。”
他以为自己要一直含着这朵海棠,结果没多久海棠就化了,化了之后他也没再感觉到冷。
这个法术不错,以后要跟棠海学学。
装着月见的冰棺放在最里面,说是棺,其实就是冰做的床板,外面围了一圈木头加固。
月见张着嘴,嘴里是一朵紫荷,虽躺在冰棺上,面色却很红润,交叠放在腹部的手指都是健康的淡粉色。
“姜荷,你这里有没有月见草?”棠海问道。
“有,师父你要多少,我现在去取。”
每座山的主座都会种很多自己和自己亲徒的花,棠海最大的本事就是以花养人,大小伤甚至伤了魂都能用花的精华治好。
不过有一种情况除外。《山鬼册》上署名了的山鬼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若这时死去,就是魂飞魄散,别说棠海,阎王爷都救不回来。
这样一听似乎入《山鬼册》也不是一件好事,为何还有这么多山鬼拼了命收集功德要进册子,那必然是因为永不患病,不老不死,还有可能拥有半仙之躯。
“刚开的一朵。”棠海道。
月见草晚上才开花,但用法术的话随时可取。姜荷很快取来一朵。
白雾裹着月见草,几息之间,二者融为一体,月见草的花瓣变得半透明,在白雾的庇护下更加舒展。
待月见草完全变得透明,棠海动动手指,将透明花朵引到鬼火中。鬼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粉色的半透明月见草,只是花瓣不再舒展,合起来变成了花苞的形状。
魂魄和月见草融合成功了。
“姜荷,滴一滴血在上面。”花苞飞到了姜荷面前。
姜荷咬破手指,挤了滴血,花苞又重新绽放。
“是因为姜荷师姐给月见赐福了,所以她的血能让月见草开花吗?”丹木问道。
“也不全是,我的血也可以,只是赐福后姜荷的血更管用。”棠海引着月见草飞到月见的眉心,月见草变成一缕烟钻了进去。
“这就好了吗?”姜荷趴在冰棺旁,不见月见有苏醒的迹象。
“彻底融合还需一两日,这两日守着她就行了。”棠海道。
“什么都不用做吗?”姜荷还是不放心。
“不用。你要是想给她渡点法力也行,但意义不大,不建议浪费。”棠海道。
以姜荷的急性子,等不到月见醒来估计就想像催月见草开花一样给月见渡法力,棠海真是了解她。
丹木看见月见嘴里的紫荷化掉了,原来只有生人才能化开。
“走吧,把你的魂魄也稳固稳固,你还是心性不够,要是下次没人拦着,你要把你的法力散完才长记性吗。”棠海转身往冰窖外走去。
只要姜荷自己能稳住心性,完全可以不用再次稳固,上次在仙德小镇流失了大量法力,先前的努力至少白费了一半。
姜荷讪笑道:“师父你知道我的,根本控制不了嘛,我已经很努力了,这不百年了才让您来了一回嘛。”
“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来。”棠海无奈道。
丹木跟着到了姜荷卧房门口,棠海道:“小丹木,在门口等一会儿吧,你师姐这里有荔枝,极好吃,你去摘几个尝尝。”
“对对,整年都能吃到,一大片荔枝树,师父还拿去酿了酒,跟着荷花走就能到了。”姜荷给了丹木一朵紫荷,浮在空中往另一处飘去。
丹木应下,跟着荷花来到了姜荷口中的荔枝林。
深红的荔枝挂满枝头,压得枝头都弯了下去,翠叶插在其中,骄傲地向外人展示它们供养的红果实。
这些荔枝一个个饱满圆润,真不愧受了法术滋养。每年山鬼集会总会往各个案几上放一碟,丹木还想着哪里的荔枝长得这样标志,原来是姜荷这里的。
他摘了一个,剥下皮,里面的果肉也厚实墩圆,如玉般白嫩,咬一口清甜汁水立马爆满口腔,他又觉得山鬼集会上的荔枝不是姜荷的了。
姜荷这里的荔枝可比山鬼集会上的好吃百倍,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荔枝怎么还有股酒味?
刚有这个念头,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昏过去之前,丹木暗自发誓:再碰酒他就是狗。
丹木昏睡了整整两个时辰,棠海没给他喂解酒的药丸,只是把他抬到床上,坐在床尾守着。
他一睁眼就看见坐在脚下的棠海,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没发出声音。
棠海只一眼就瞥见他醒了,放下手里的书,勾勾手指,白雾缠着桌上的杯子到了他手中,他将被子递给丹木,问道:“要我扶你吗?”
丹木从喉间挤出一个嗯。
棠海把水放在一旁,俯身靠近,架着丹木的胳膊把人抬起来靠在床头。
棠海身上不知名的香味钻进丹木鼻中,他微微低头,就着棠海的姿势凑近棠海的脖颈,吸吸鼻子认真嗅了嗅。一绺墨发从青丝带里逃了出来,顺着棠海的肩膀滑下来,蹭着丹木的鼻梁滑过他的嘴唇。
那次的心魔让他念念不忘,可惜唇瓣停留的时间太短,他还没有好好感受,只来得及消化震惊和无措。
那绺头发很快离他而去,棠海端来水,道:“张嘴。”
丹木照做,棠海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一腿跪在床沿,将杯中的水一点点喂给他。
“师父,师弟醒了吗?”姜荷一进屋就看见这幅场景,捂眼退到门口呆了很久,直到棠海让她进来才迈了进去。
姜荷没敢去看棠海,对着丹木道:“师弟,你可真是有点倒霉,师父酿的荔枝酒我们几个都喜欢,只是酿几壶时间太久,我就给师父分了一片来种酒荔枝,你正好去了师父那片荔枝树林。”
喝了水,丹木总算感觉嗓子润了些,道:“这劲也太大了吧,我现在还浑身软。”
姜荷有些心虚,哈哈笑了两声,又道:“前阵子我收的小徒弟贪玩,总去摘荔枝,但他年纪太小,又分不清哪个是酒荔枝,所以我就给所有酒荔枝下了咒,摘了就好比被贴了软骨符,这样就算吃了一个也没有大碍。”
她看棠海扶额,急忙又道:“不过我给你的荷花可以解咒!但是不知道怎么着,没能飞到普通荔枝那片林子,才让你吃了酒荔枝。”
这么说来倒是他的问题,看见荔枝就没再跟着紫荷往里走,随手就摘了。
“下次师姐提前告诉我就不会这样了。”丹木苦笑一下。
“下次一定,哈哈,下次一定。”
姜荷走后,丹木重新看向棠海,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把咒解了?”
他不信棠海没看出来他中了咒才昏睡这么久。
“前些天你起早贪黑,整天整天往书阁跑,睡得比我还少,迷晕了是好事。”棠海靠在床尾道。
要不是书阁里找不到他想看的书,他至于天天往书阁跑吗,他只能在棠海屋中看那些讲别人情爱的话本子,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有用的养分,可惜最后只悟出来一个道理:情这事吧,还得靠自己。
丹木被喂了一颗药丸,有些苦,但见效确实快,刚咽下去就感觉浑身的劲都回来了。
他穿好鞋伸展胳膊,道:“我们要回定天山了吗?”
“先不回,帮你接了个祈福,你师姐已经让渡给你了,等月见苏醒再回去。”
“什么祈福?”丹木揉揉肩膀,问道。
棠海递给他一张祈福签,地点在南明山下的望月城,署名是关照山。
“关照山是望月城的城主,其儿子于十日前消失,随后接二连三有人失踪,听说有人半夜看见白色的鬼飘在空中,断言此事一定是鬼吃人。”棠海道。
“鬼哪里会吃人,除非这些人真的在生前招惹了鬼,否则普通怨灵不会随意伤人的。”丹木嗤了一声。
怨灵不知道自己心中存怨,除非怨念深重。如果不是被惹怒,怨灵伤人往往是无意之间,就像季江盛无意间伤了郑萍儿。
一家几口人,偏偏死了其中一个,这样有目的性,显然就是被缠上了,要说生前没干过点什么谁信。
“不一定是鬼还是人,所以我们要去看看,这么短的时间死了这么多人,听着不是小事。”棠海道。
他们之所以如此确定这些人已经死去,是因为祈福签上有股死气,如果不是来祈福的人是将死之人,那便是近日有亲近之人死亡。
关照山显然是第二种。
关照山的儿子都死了,其他几人怕是也凶多吉少。
“什么时候去?”丹木问道。
“丹木觉得身子不难受了就可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