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公主在这场水患之中,确有累累功绩,民间传颂已久。”
他顿了顿,抬眸望向容昭,神色坦然,带着一点难得的直率和担忧:
“陛下禁足凤仪宫,臣斗胆问一句——究竟为何?”
那一问落下,江源原本正抓着一卷奏折随意翻看,手指也顿住了。他偏头望了眼容昭,又斜睨一眼李思成,眼角一挑,没吭声。
大殿之内,仿佛连雨声都寂了。
容昭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是将桌案上一支墨笔慢慢立起,又松了手。那笔直直地立了一瞬,又侧倒,发出一声轻响。
“绯绯什么时候,”他慢悠悠地开口,嗓音低得像雨后的石阶,带着点湿意与凉气,“竟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记挂起她来了?”
他话说得轻,唇角却勾着笑。
但那笑意未至眼底,清冷如旧日雪霜,只藏着一点模糊不清的酸意与倦。
李思成抿了抿唇,直视着他:
“公主心怀天下,是有大志向之人。”
“她愿下乡踏泥,入灾走水,不惜身不顾体,只求百姓安康。陛下若因一时赌气……怕是,伤了公主的心。”
话落。
容昭脸色骤变。
那是一种极细微却极致的转变——如风卷过湖面,骤然斜生涟漪。他手指轻敲着案几的节奏戛然而止,目光冷冷扫向李思成,眼底泛起锋利的光。
“李思成。”
他一字一顿开口,冷静到近乎淡漠。
“你说什么事朕都能纵着你,宽着你。”
“唯独公主的事——”
“有点分寸。”
李思成欲言又止,眼中满是不解与劝谏,刚唤出一声:“陛下——”
然而容昭已不耐。
他猛地起身,袖摆扫过桌案,带起一阵纸页翻飞,墨香骤散。他神情冷峻,眼中一片薄雾似的愠意。
不再理会两人,转身便去。
乌色常服自长生殿檐下掠出,如夜幕落下,不带一丝回音。
江源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句:“思成你也太直了。”
“他哪里是赌气。”
李思成微怔,随即垂眸,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窗外那一缕细雨听了去:“那是什么?”
江源手里捏着一支朱笔,没头没尾地转着。指尖一圈一圈绕过去,最终“啪”一声,扔在了案边。
“是怕伤她,”他语气轻得像叹息,“也怕她离开。”
李思成眉头紧锁,缓缓抬眼。
江源却忽而靠近了一些,肩膀微微探过来,像是怕殿中暗角有谁在听,声音压得更低:
“公主已经长大了。”
“及笄礼,拖了一年又一年,总是找借口推后——”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案角不经意翻开的几封私札,低声道:
“终究,是要嫁人出宫的啊。”
李思成眸光一动,却是带着些许不解。
“嫁人出宫本就合礼。陛下纵是恋重旧情,也不该如此……禁她足、断她信、藏她于宫深。”
他语气略重,话未完,江源却轻轻一笑,那笑意藏着说不尽的揣测与意味。
“你不懂。”
他偏过头去,似不愿看李思成的眼,也不愿再细说,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
“恐怕……不仅仅如此。”
“什么?”李思成一愣,陡然惊觉其中的意味。
他一把拉住江源的袖口,眼神倏然紧了起来,声音低得几乎咬牙:
“可你的妹妹,不是已经接了诏书……即将——即将嫁入皇宫?”
江源没答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手指缓慢捻起那盏冷透的茶盏,又放下。连袖角也没挣脱,仿佛那句“嫁入皇宫”比什么都沉。
半晌,他低低一笑,声音像是从喉间滚出的一口闷气。
“所以我才烦啊。”
“你以为我愿意让她进宫?”
“陛下到底想什么,我又能拦得住么?”他眉头微皱,低声喃喃,“少年帝王的心思……一半是情,一半是执念。”
“掺着血的爱,都是苦的。”
李思成神色惊疑交加,似乎这才真正意识到,他与容昭谈的不是“臣子与君王的公主”,而是“他自己心口里的一人”。
“你是说,他是……”李思成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字。
江源看着他,忽而摇头苦笑,退了一步,将手从他袖口中抽出。
“思成,”他拍了拍李思成的肩膀,语气忽然轻松几分,却满是无奈,“少年帝王的爱恨,哪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外头春雨未歇,铜铃叮咚。
殿中沉默。
而那盏被放回案上的茶,早已凉透,咸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