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非凡小说 > 贺圣朝 > 第16章 阴影

第16章 阴影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16

营帐外雨幕未歇,泥泞地面上雨水汇成细流,在甲胄的棱角上滴滴作响。林桉肃立不动,身披沉甲,宛如一杆冷铁长枪立于夜色之中。虽目视前方,耳神却始终落在帐内,连帘后传出的衣摆声响都未曾错过。

君笙步履平稳,自雨中而来,脚下泥泞仿若无物。她面容清冷,眸色寂然,未着厚裘,却叫人看不出一丝风寒之态。

“公主殿下,小心地滑。”林桉低声道,声音压在雨幕之下,态度毕恭毕敬。

她微微颔首,未作多言,径直掀帘而入。

帐中未燃火盆,湿气沉沉,带着一股泥土、血腥与旧纸墨混杂的味道。周明被反绑在草席上,身形佝偻,发丝凌乱如枯草,嘴角斑驳血痕未干,一身官袍早已污破不堪。他听见帘声,猛地抬头,却只见一双踏水而来的素履缓缓停在眼前。

他仰起头,与那人对视——

君笙穿着素色长裳,衣摆干净得如同不曾踏入人间,鬓发挽起一半,湿雾未沾,眉眼静若幽潭。她看着他,神色不悲不喜,甚至称不上冷漠,反而带着一种耐心,却令人脊背发寒。

“你不知道云城暴乱了吧?”她轻声问,语调淡淡,仿若说的是昨夜风雨几何。

周明一怔,本能地想辩驳,但眸光微颤,露出几分慌乱——显然,他确实不知。

君笙缓步走近,脚下无声,话却字字如刀。

“粮仓被围,府衙被焚,百姓死伤上百。”她顿了顿,声音极轻,却像一记闷雷,“按律查失职,是抄家问斩;可若是诱发民变,挑动暴乱……你该知道,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周明脸色骤变,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喘息。他的唇蠕动几下,却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让我猜猜,”她站定,语气温和得几近慈悲,“你背后那些人,做的不是只有木料的勾当,还顺手结了一批粮草?”

“是……是陈正说的……”他脱口而出,声音破碎,“他说……只是暂借周转,不会出事的……”

陈正,是昨夜被拿下的那名官吏。

君笙微微弯下身,与他平视,语气仍旧轻缓:“周明,如今你若不是被拿来顶罪,就该已经被灭口了。”

“我……我真的没……”周明下意识想辩,声音发颤,却终究压低了嗓音,满脸惊恐。

“可你亲自经手的鱼鳞账目册子,那可做不了假。”君笙站起身,走向营帐一隅的案几,指尖拂过冷硬瓷盏,水珠凝于指节,她仿佛未察觉,“你以为陛下在深山中,就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回头,眼中不带情绪:“你若还想活,就想清楚,是他们拿你当弃子,还是我给你条生路。”

她回到他身前,语调未变,却忽然多了一分肃意:“我会放你走。你传个话:云州营地出事,公主受伤,皇帝震怒,准备撤军回京。”

周明呼吸一滞,瞳孔猛然收紧,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般僵住。

他听懂了。

他就是个诱饵,公主这是好算计。

“你若不去说,就只有死路一条。”君笙缓缓直起身,“而且不仅是你。”

帐内静得几乎听得见雨滴落在帘角的声音。

“去说的话,你还是个大功臣呢。”

小姑娘笑的天真。

周明缓缓低下头,背脊因寒意而轻颤。

“可是……您的安危……”他喃喃。

“你不用管。”君笙语气依旧清淡,“出了这座山,本宫就是个病人。”

周明抬头,眼中浮现出一丝挣扎与希冀:“殿下……您能保我家人?”

她看着他,目光沉静如夜,终是轻轻点头:“能。”

话音落下,周明如蒙大赦,整个人仿佛脱力般瘫倒在草席上,脸上血污未净,却露出一丝死里逃生的茫然神色:“我照您说的做……”

帐外帘动。

林桉如影掀帘而入,俯身低声:“殿下。”

君笙拂袖而出,风雨稍歇,她在帘下站了一瞬,抬手将鬓角轻轻拢回,声音不高却稳如磐石:“林将军,去安排一下。送他回云城。用他自己的口,说那句话。”

“谨遵殿下吩咐。”林桉低声答应,身形如山,语气却不带一丝迟疑。

她步下台阶,衣摆掠过湿泥,未留半点痕迹。

不远处,帐幔后传来一声低唤。

“林桉。”

林桉回身,那声音沉冷而带寒意。

容昭不知何时立于帘外,未着龙袍,只披一袭黑锦夜裘。雨水落在他乌发上,他却像全然不觉,眼神如刃,眺着君笙远去的背影。

“找个面生的,把他送出去。”他语调清淡,“跟上他,等他做完该做的事情以后,处理掉。”

林桉一凛,立刻躬身:“是,陛下。”

容昭站在雨中,天光逐渐放亮,云雾缭绕的方向正是云城。

他望着那一片微光,眉眼沉静得近乎冷漠。

云城的暴乱,按着时辰,应该已被镇压。

那么——

好戏,也就该开场了。

各地实力都在蠢蠢欲动,云城的动乱刚刚平息,地面上的血迹尚未干透,围城的乱民才刚刚驱散,官军也不过是暂时稳住了局势。这时,云州巡抚府中却再度乱作一团。

“什么暴乱啊,都不重要了!”巡抚大人一脚踹翻案边的蒲团,面色煞白地拍着桌案吼道,“公主受伤——这才是天大的事!”

他手中捏着一封刚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几字:“公主受伤。”字字如刀。

“可问题是……”巡抚急得直跺脚,脸上的虚汗已经将乌纱下的鬓角打湿,“若真是陛下震怒,那可是天雷滚滚,咱们这点小心思岂不是……”

“你说,公主在决堤口受伤,我要不要派人去接?”他急得额头青筋直跳,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师爷直喊。

师爷却不慌不忙,微微颔首,拈着山羊胡,语气平静:“巡抚大人,少安毋躁。”

“原本那边就很危险,你说公主去那里干什么!”

“是啊,那边本来就危险,那里山高皇帝远,消息也不灵通,你说我们如今贸贸然的过去,轻举妄动,反倒会被人抓住把柄,说我们图谋不轨。”

“图谋你个……”巡抚急得直骂,声音压低却更显咬牙切齿,“这个公主是皇上的心尖子,要是皇上知道公主在我们这里受伤了,那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保!”

“这正是我们可以借势自保的机会。”师爷望他一眼,眸色清冷,“咱们不去主动‘迎驾’,而是‘路过’水患之地,顺便清道修路、整顿兵马,打造一条‘迎驾之路’。”

“我们就装作是去接公主回来的,”巡抚一拍大腿,像是终于抓住了主心骨,“找人沿途把路收拾干净,但对外一律不承认知道公主受伤,只说是例行巡查!”

“不错。”师爷点头,慢条斯理地说,“自从知道公主来了以后,咱们连拜见的折子都递了好几封,可公主根本未曾回府,直接就去了水利修建处,明面上我们无从请安,如今主动迎回,是合情合理。”

巡抚重重点头,忽然一顿,脸色变了几分:“你说……若真是有人想借水利闹事,把公主扯进去,是不是……”

“那就更要趁早动身。”师爷沉声道,“一来为的是撇清关系,二来,也好掌握主动。您若能借此之机查清前因后果,哪怕是一丝线索,将来奏报上呈,都是大功一件。”

巡抚咬牙,袖袍一甩:“好,传令——调兵十里一岗,三日之内,清空沿途积水道路,封禁山路商贾往来,腾出巡迎的队伍通道。再备好净院三处,不,把整个巡抚府都收拾出来,随时迎驾!”

他语气刚落,堂内便是一阵兵符撞击案几的清脆声响,外头传来数十人奔走的脚步,尘土扬起,巡抚府一下子像被投进了热油的水珠,炸开了锅。

“谨遵大人吩咐!”

门外侍从得令而去,脚步急促得几乎踢翻了台阶边的石灯。

厅中官员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窝在阴影中惊醒的老鼠,不敢发出过大的动静,生怕哪句话不慎落入了谁的耳里。仆役慌乱地抬着箱笼,擦拭堂柱、换新纱灯,连园中原本开败的海棠都被连根拔除,换上了新绽的牡丹。

空气里都是紧绷的味道,连香炉中升起的烟都歪歪斜斜,像在不安地颤抖。

另外一边,一个军士打扮的人踏着泥泞,走到半掩的树影下,把在泥里翻滚的周明从土里硬生生拽了起来。

“周明?”他面无表情地问。

“我……我在!”周明浑身都是湿透的泥浆,狼狈不堪,眼神惊恐地抬起头,像只濒死的老鼠。

“大人让我来接你。”

“快……快带我见大人!”周明拽着他的衣摆,指甲里嵌着泥土,眼白翻得发青,“我是被陷害的……我能解释!我真的能解释——”

“大人已经离开云城了。”那军士手一震,抽出衣襟,“让我接应你去找个地方躲躲。”

“那我儿子呢?”周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话一出口就后悔,声音都虚了。

“事情办得漂亮,自然你儿子升官发财指日可待。”那人语气淡漠,说得像是一句早就背熟的台词,毫无温度。

周明眼睛转了转,像是在强行相信他说的。他开始点头,机械地重复:“好……好好好……”

“公主受了重伤。”他喃喃着,像是想找点借口开脱,“可她……她没死……”

军士顿了一下,声音沉了几分:“当初可是说——杀了发现木材有问题的人。”

周明的呼吸猛地一滞,脸色煞白,瞳孔骤缩:“你们疯了……那是……那可是公主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对方的铠甲,那铠甲冷硬沉重,在光下泛着墨青的金属光,像是一块块嵌满了刀痕的冰石。

“主子的命令,就是,杀了发现木材有问题的人。”军士语调一字一顿,像是在念一条无法更改的律令,目光里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意。

“她只是个小姑娘……她说出去,也没人信的……”周明语无伦次,混着鼻涕眼泪蹭了一脸泥,“现在没有传出去,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可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脱离了控制。

原本主子要杀的,是李思成。?可如今,连淮南公主都被牵扯进来了。

“你见到皇帝了?”军士低声问。

“皇上……”周明哆嗦了一下,耳边像响起那年轻帝王阴冷暴怒的低吼,“没有,我……我没见到他。”

南方某地。

一处古香古色的府邸静静矗立在山林之间,飞檐青瓦,曲廊蜿蜒。屋内檀香缭绕,烟气层层叠叠,似真似幻,仿佛踏进了神明的梦境。

正厅正中,供奉着一尊高逾一人的神像,神像披着鎏金云衣,垂眼肃容,乃是司命神君,世人敬畏的命运之主。神像后方挂着金缕织就的幔帐,轻风吹动,帷帐如波浪起伏,罩住一切窥视的目光。

一个身影正跪拜在神像前。他一身金丝蟒袍,纹饰繁复,显赫非凡。背影修长挺拔,头未抬,语气却冰冷得像是刀割:

“半个月没有上朝……我还以为他会和卿愿一起。”

齐绯的表字,正是卿愿。

下方跪着的人额头紧贴地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厅内只剩下香灰轻轻落下的声音,细微到能听见心跳的起伏。

“公主受伤,若容昭在云城,他怕是早就把那水工署砸了。”蟒袍青年声音轻淡,“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一直没传出消息。”

“听说,伤了脸?”他略微抬首,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关切,像是在随口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语气冰冷到几近无情。

“那个周明……还是杀了吧。”

香断了三寸,火光熄灭,昏黄一瞬。

那蟒袍青年缓缓起身,声音不紧不慢,却叫人背脊生寒:“容昭不知道也罢。他以为卿愿愿意嫁他……呵,她明明是被困住的那一个。”

“上次她出事,我不在长安。”青年负手而立,面容仍藏在轻烟之后,“这一次,想办法——把她留在南边吧。”

“容昭……也该娶亲了。”

厅外风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