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如当时拼凑碎片的梦一般,他的手自顾自做着违背内心的事。
乔喻殊微微张口,泪水无声地流淌。他知道,从他动笔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阻止这一切了。
墨黑色笔尖停顿,拉长一道衣摆的线条。墨水不再流淌,笔帽盖住笔头,画作正式完成。
稿纸反重力的漂浮在空中,周遭萦绕着一团灰影。
乔喻殊跪坐在地,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看着画,眼角泪珠落下。
稿纸上的内容渐渐变得模糊虚无,纸张也变得越来越大,直到长成一个成年男性的基数后,便不再动作,取而代之的是慢慢从画中走出的男人。
乔喻殊偏目敛眸,男人则半跪着捧上他的脸。摇摇欲坠的泪水由指尖揩去,融合进细腻的指纹里。
他的唇被拇指挤压,从泛白到变红。
“你哭什么?”
纪凇开口,表情似笑非笑,浓抹的恨意掩盖在看不清的深色虹膜中。他手下微微施力,只要他愿意,脆弱的生命体顷刻便会烟消云散。
艺术家能不顾一切的杀死艺术品,但他不能,他不能杀死创造自己的神。
他想要乔喻殊活着,又要他痛苦不堪。
手指掐嵌颌骨,逼迫乔喻殊仰头,刺目的光让他微微闭眸,泪痕反射着润泽的光。
“既然赋予我生命,那为何不愿从始至终呢。”
纪凇贴上他的耳畔,温热的水汽沾湿耳骨。钳住的下颌隐隐作痛,乔喻殊迫不得已抓上他手腕,下肢蹬了几下,试图挣扎出来。
不料由于仰头的姿势,他被迫不断向后倒。双腿被压住了,手用力抓出的几道伤痕根本无济于事,纪凇依旧那幅施施然姿态,毫不在意他挣扎的力道,似乎并不认为他能逃离自己的掌控。
脊背即将贴触上冰凉的地板时,纪凇动了。他揽抱起乔喻殊腰肢,让其坐着和他面对面贴靠。
鼻尖相对,睫茸相接,连呼吸也裹缠着对方的气息。
乔喻殊瞳孔涣散,在纪凇贴近他的那一刻起,他触碰到另一个不属于他的男性躯干。
有关于纪凇的惨白的记忆已然消逝在过去,他的面前现在真真切切出现了一个男人。
纪凇朝他倾身,布料阻隔不了滚烫的温度,双肩相抵的时刻,腰间传来不容置喙的力道。呼吸急促,唇部软软的覆合,贪婪地汲取腔口的液体。
畏缩的舌尖被轻轻咬着,无法逃窜。眼睫扑朔不停,羽毛一样扫着纪凇眼睑。他试图推开,双手却无力反抗,湿红的舌根倒被拉出小半,舌头微微发麻。
放开后,乔喻殊当即偏头喘气,头低着朝地板上看。
纪凇却不愿放过他,捏住两颊撬开口腔,目光如蛇般审度着他的舌头。在看到舌尖被咬住的那块多了些齿痕后,他满意地松了手。
乔喻殊顺着惯性偏向一侧,双手撑地,冰凉的发丝垂落半边,盖住侧颜。
楼下传来清脆的门铃声,纪凇动作一顿,起身准备下楼。
修长的风衣盖住青灰的西装裤,借着走动的风势掀起尾角,和稿纸中画的一致。
短暂的离开让乔喻殊有了喘息的时间,他靠在书桌旁,抱住两膝埋头,手里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稿纸。
他不该动笔的,漆黑的眼珠盯着潦草的人物图绘。
楼下开门的声音响起,想必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对方很快就会回来继续折磨他。唇齿开合,他倒数着纪凇回来的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楼下没有动静了,可他也没听到纪凇上楼的声音。
乔喻殊呆呆盯着闭合得房门,不知为何,他失去了站起来走出去的力气。
他不知道纪凇何时会再上来,内心焦灼不安。
当纪凇从画中走出来,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逃脱了,心脏砰砰直跳。
拿在手里的稿纸背来回揉皱展平,画中人脸的微笑却丝毫不减。
好久好久,楼下还是没传来声音。乔喻殊放轻了呼吸,心绪趋近平稳。
终于,他忍不住撕开了一条缝隙。撕痕将纪凇的躯干分离,笑容也变得惨淡无光。而他的唇角勾起一道叵测的笑。
正欲再次撕开一条痕迹时,脚步声上来了,离他很近。乔喻殊赶忙慌乱地将两张半纸藏在身后,沉默地低着头。
纪凇打开门就看到乔喻殊鬼鬼祟祟的小动作,他没有揭穿,慢慢走到乔喻殊跟前蹲下。
“喻殊,你的信。”
缩在背后的手探出,伸到胸前去抓,纪凇忽然抬高手臂,他没能够到那张信纸。
伸在半空的手僵硬片刻,乔喻殊轻嘲,僵直地放下手臂。
信纸再次展现在他面前,乔喻殊盯着信纸不动。
纪凇这次没逗他,牵起他手腕将信放置手中。乔喻殊位置稍稍偏移,暴露出后背团皱的稿纸。
纪凇目光犀利,就着包围的姿势捡起乔喻殊背后的稿纸,展平观摩。乔喻殊兀然偏头,拿着信纸的手怯怯发抖。
他胆战心惊等待着纪凇的宣判,不曾想对方草草看了几眼后,便把稿纸揉皱丢进垃圾桶,并未针对他的行为说什么。
乔喻殊不信他没反应,几次三番抬眸瞥他。纪凇仍面色不改,似乎毫不在意这样的小插曲。
他也不愿主动提起,遂展开信纸默读。
信中的内容大致讲述了中心城艺术展博会会再次邀请各方艺术家,言辞恳切地邀请他出场。
熟悉的风格叫他立马猜出来这是华玉的字迹。
但目光上移,在看到Song的字眼后哑然。他轻轻开口,眸光捉摸不透:
“把别人的信递给我做什么?”
他的声调很冷,纪凇仿若未察觉一般,轻柔地抚向他的脖颈。
“你不乐意去这种场合了吗?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
乔喻殊仄眉:“就算我喜欢也没必要半路截胡别人的邀请信吧。”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捉弄我好玩吗?”
白皙的脖颈随气息收缩,纪凇垂眸道:“我没捉弄你。”
“真是的,这么恨我吗?”
纪凇:“邀请人的确不是你,但你很熟悉他啊。”
乔喻殊愠怒看向他,纪凇抚平他眉角的簇结。
“听话一点,我把名额让给你好不好?”
满腔的怒火不攻自破,又是这种心口闷堵的情况。不过,他确实没想过这幅邀请信是给他身旁的人的。
语气不自觉酸道:“要是让哪里的人见识了你的真面目,谁还会恭维你?”
纪凇也不生气,笑着接话:“所以我想让你去啊,喻殊,你不是最喜欢那里了吗?”
“只是这次可别再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了。”指尖勾动丝缕鬓丝撩至耳后,暧昧地捏了下耳软骨,“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耳窝忽然一阵酥麻,乔喻殊正视对方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真聪明。”没有语气的夸赞,纪凇懒懒开口:“你知道的,我的画显然不能直接交给你。在展博会开始之前,我们一起画一幅画,以此作为展博会上的展品,好吗?”
四目相对,乔喻殊险些沉溺于这危险的温情,他缓口应答:“好。”
很快意识到问题,他迟疑道:“我把画具都丢掉了。”
纪凇满不在乎,“没关系,我刚好出门买了些。”
乔喻殊被拉起后,复杂地瞧上纪凇半边脸。
曾经随手创造出来的角色站在他身边,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掌心不断传递的温暖勾乱心思,他朝纪凇指着的方向看。
画具摆放整齐,两个小凳挨着。一张巨大的画布搭在画板上,由铁夹夹牢,斜立地板上。
地面上的毛毯摘去一块,留足后期处理的空间。
乔喻殊茫然和纪凇坐在一块,冰凉的杆形画笔贴合指腹下浅淡的茧痕。
一瞬间思绪万千,笔尖颤抖个不停。他忽然很想问问画灵,为什么要将希望带给他?
明明……他对他那么的坏。
握笔的手落下,被另一只手握起,抬头就撞进静谧的幽湖。他有些看不清对方眼中的情绪,只余心跳一下一下,平稳有力地跳动。
他轻言轻语:“我们要画什么呢?”
“不必要讲究这些,随心所欲就好。”纪凇回答,“艺术不是一蹴而就的,预先设好的画面总缺少点情味,偶发的灵感兴许能带来更精彩的画面。”
追溯本心,大胆的画出你的想象,别把这一切当做是必须完成的某项任务。
多久了?这样的话过去他对自己说过无数次。
冷灰色打底,赭石作铺背景,渐变橘黄打造出一个圆圈的形状。
画面中心,一位衣着朴素的青年低头,发尾稍长的发丝拢系,搭在右肩。
他没画上五官,带给人的情感悲伤,双手握拳拢并在胸前,肘臂外展呈钝角。若凑近细看的话,能看出一条银链栓住了他的四肢,若隐若现。
灿黄色的外圈左右各雕刻了日期,左侧10.25,右侧12.29,两个日期中心漏空,连接起细长的银链。
不知为何,乔喻殊看着这副画面很不舒服,沾着颜料的笔尖顿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