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泽成经常受他爸的管教,最受不了这种面上不显,实际上尽在掌控的行事风格,靳河虽然在读高中,但是身上也有这股狠劲,他那片比较偏,是拆迁剩下来的一带,都是些老宅,三教九流的人更多,靳河孤身一人带着病痛的奶奶,自然从小就得学着将可能的危险掐灭在摇篮里。
孙泽成上回吵闹着跟了一路,坚持要帮靳河洗衣服,走到老城区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这里的房子都是黑漆漆的,各家各户晾衣服将线搭在别人的阳台上,迎风就能看到内衣内裤飞舞。电线也是缠绕在头顶,东倒西歪地布局。街边的垃圾桶被填满了也没被拉走,有个流浪汉就睡在垃圾桶旁的凉席上。
巷子里有人对着背书包的靳河吹了声口哨,孙泽成就眼睁睁看着靳河从书包里抽出一根陈旧的电棍,开关已经坏了,在自己的腿上敲了敲。那些人悻悻地耸肩,犹豫地看了一眼一身名牌的孙泽成,又看了眼前面跟着的靳河,提着拖到地上的喇叭裤走了。
靳河瞟了眼后面惴惴不安的孙泽成,忽然恶劣地笑了,吹了声口哨:“送你回去,大少?”
这把孙泽成惊地瞪大眼,毕竟总归是被老师夸赞的好学生,他没有想到在学校阴沉着不做声的靳河还有这一手。他拍了拍胸口缓了一下,觉得靳河这声口哨吹得比刚才那人的好听多了。
孙泽成梗着脖子,誓不肯落入下风:“我去帮你洗了衣服就走,不用送。”
靳河走到门口,对着一扇掉漆的铁门,拿着钥匙的动作一顿,平日里简短冷漠的回复忽然带上了随意的调侃语气:“我不送你,出了这个街区,你大概连短裤都不剩,明天就因为裸奔上新闻。”
孙泽成一时间没有适应突然变得话多的靳河,他跨进门想放个包,身上还穿着校服,却没有学生的青涩气,耷拉在眉毛前的刘海直接一撩,用长尾夹一别,五官变得突出,眉毛在中间折了一段,眼睛黝黑,整体下吊,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又野又凶,校服下的身体线条利落干净,像一只随时警惕着周围的豹子。孙泽成突然有种窥见别人秘密的羞耻感,退后了一步:“你,你干嘛?”
靳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毕竟自己只是撩了头发,孙泽成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他脱了衣服。
孙泽成眼睁睁看着靳河在他面前表演双面人,一时有些接受无能,陌生的同桌凑近了看他,眯着眼疑惑着:“发烧了?”
孙泽成脑子混乱,不知道说什么好,里面有声音传来:“小河,来客人了吗?”
靳河将书包随手扔在了沙发上,转头大声回了句:“没有,不是,马上走了。”
他趁着孙泽成没反应过来,将他推了出去,抬脚勾上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扭头看着还对着铁门神游的孙泽成:“行了,下来吧,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了,总不能在学校也这样。”
孙泽成想说那差别也太大了,像人格分裂一样。靳河挽起袖子,手臂接近肩膀的地方还有一个黑龙纹身,孙泽成瞳孔地震,才听他解释:“之前……靳远走后,有很多人来烦我们,我没有办法,答应加入了一个小帮会,他们帮我赶人,初中的时候纹的。”
靳河淡淡地看着孙泽成,似乎笃定了他不会告诉别人:“后来高中没联系了,也就是几个辍学的人凑一块,他们毕业就各奔东西了,但是这家伙麻烦。”他点了点纹身的位置,“要是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孙泽成有些懵地点头,靳河才对着他招了招手:“走吧,衣服就算了。”
孙泽成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有些急地跟上:“怎么能算了,毕竟是我弄脏的……”
靳河就没想过任何人知道他的背景,偏偏有个冒失鬼误打误撞直捣黄龙。他耐心消耗殆尽,扯过孙泽成的衣领,将人推到墙上,瞪着眼睛说:“别他妈废话,老子给你洗这次衣服,你乖乖闭嘴别透露半个字,懂吗?”
孙泽成被吓了一跳,靳河眼睛瞪着的时候又不像豹子,像是他家弓着身子发出低吼的黑猫,他点了点头,等着靳河松手又快步跟了上去,有些好奇地问:“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靳河顿了顿,双手插在兜里,踢了踢旁边的铁栏杆:“不知道,大概是装烦了。”
奶奶这边要一直做个体贴的好孙子,班级里面要做个安分的透明人,靳河是生长在这边的人,他觉得自己的根已经烂掉了,这种烂以前让他觉得窒息,现在让他觉得烦躁,就像是扭曲的藤蔓,吸食他的骨髓生长。孙泽成的到来让这种对比变得更明显了,靳河觉得自己在阴沟里躲得正好,偏偏有人要举着火盏来。
要照亮他,要烧死他。
他很讨厌,也很嫉妒孙泽成,厌烦他粗枝大叶的性格,养尊处优的善良,不合时宜的打扰,但是也许是火焰危险,但也温暖,靳河并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就像这次,他带着一些刻意将他的角色安排为鲁四凤,他想让孙泽成站在与他截然不同的,需要“被帮助”的,力量弱小的角色上面,像看好戏一样等待他的神态。但是这次孙泽成并没有很在意,看完了剧本,他有些惊喜地揽住靳河的肩:“行啊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厉害得很啊,我的大编剧?”
靳河眉眼恹恹的,沉默了一会,将秋嘉年和祁绎的剧本一并扔给了他:“那这两人的剧本你去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