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卿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扬州城的酒楼里，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宋缺。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想来宋缺也不想见自己，不若装作不认识他，待闲谈几句告辞便是。”

想到此处柳卿卿上前一步，正待自我介绍……，

“柳帮主，好久不见了！”宋缺突然开口招呼，将柳卿卿正要脱口而出的假名堵在嘴里。

柳卿卿心中好气:“这人怎么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上次在楚州不是装作互不相识吗？”

她只好微笑应道:“岭南柳卿卿见过庾公子、宋阀爷！”

青衣男子惊讶的看向宋缺，“竟是宋兄朋友？今晚可真是巧了，柳帮主快请上座”，说罢让人将柳卿卿座位安排在宋缺另一侧。

“适才听柳帮主吟诗一首，本想见见何等才子，能写出如此佳作，将此时此地此景描写的如此贴合，不想竟是位佳人，还是宋兄故友。”说罢庾公子淡泊的双眼也射出八卦的光芒。

柳卿卿微笑道:“非是在下有诗才，而是此情此景成了一首诗，被在下恰逢其时的吟出来罢了。”

庾公子听到这话不由肃然起敬，郑重对柳卿卿道:“柳帮主有此悟性，已胜过世间多数庸庸碌碌的文人，正所谓“诗心通造化，灵韵自天成"——世间有几人能看破此理，却偏偏以为持才自傲，可笑可笑！”

"诗心通造化，灵韵自天成"柳卿卿心中品味这两句诗，只觉通透，贴切，好似说出了她一直以来的感受，只可惜她写不出如此贴切的诗文，不由对庾公子心生欣赏。

突然，柳卿卿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侧目望去，正对上宋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目光复杂难辨，似笑非笑，让她不由想起那夜突如其来的求婚，以及唐国公李渊近来的痴缠。她心头一紧，连忙将刚刚升起的一丝欣赏与好感狠狠掐灭。

"这些门阀公子个个都是麻烦精，还是离远些为妙。"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庾三公子兴致颇高，忽然抚掌笑道："来人，快去请嫣大家来。这位嫣姑娘是歌舞大家，平日里等闲不轻易见人。今日多亏了柳帮主这首绝妙好诗，不知能否请动芳驾？"

柳卿卿浅笑盈盈地与庾三公子周旋。这位看似寄情山水、闲云野鹤的世家公子，言谈间滴水不漏，却处处设套，明里暗里打探她与宋缺的关系。她只装作浑然不觉，自称是来江南做布匹生意的，将话题轻巧带过。

余光瞥见宋缺依旧斜倚窗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盏，全程不发一言，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与庾三公子虚与委蛇。柳卿卿心中暗恼："这个混蛋！"她本不想与宋缺扯上任何关系，偏偏这人主动与她招呼，还摆出一副熟稔的模样。面对庾三公子"故友"的试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害得她不知该如何自处——既不想自称是他的旧友，更不敢提什么救命之恩，难道要告诉庾三"我是宋缺求而不得的女人"？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雅间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下人禀报："嫣大家到——"

霎时间，一阵清雅的香风徐徐而入，似兰似麝，若有若无。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女子款款而来。

她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虽非绝色倾城，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肌肤莹润如玉，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顾盼间，让人怜惜，好想把世间一切都捧给她。

柳卿卿冷眼打量，只觉此女容貌不过七分，但举手投足间那股子气韵却让她成为绝世美人——那是一种历经风月沉淀出的从容，是诗书浸染出的雅致，更是见惯繁华后的淡泊。她莲步轻移时，裙裾微漾如涟漪；启唇浅笑时，梨涡隐现似春风。单是往那一站，便已让人见之难忘，思之怅然。

柳卿卿本以为她是风尘中人，此时一见方知庾公子为何称其为大家，且言语间颇多尊敬。此女眉宇间不见半分媚俗之气，反透着一股子书卷清气和自带的矜贵，想来她不是精通歌舞这般简单，定有自傲的本钱，能让她视门阀公子如普通狂蜂浪蝶，在这扬州城内独立。

嫣大家上前轻福一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庾公子忙令人摆座位，请她上座，嫣大家摆手推辞，坐在下首，柔声问道“不知适才那首《扬州夜饮》是哪位先生所做，可否赠给平升？平升愿以歌相换”，声音如黄莺出谷，柔媚动人。

柳卿卿笑到:“是在下所做，当不得嫣大家先生二字。”

嫣平升美目灼灼望向柳卿卿，赞道“姑娘乃是天地灵气集一身之人，难怪能写出如此好诗，不知可否将次诗赠于我，我愿以厚礼相谢”

“好诗赠佳人，嫣大家如此欣赏在下的诗，也是在下的荣幸，再提什么厚礼便俗了。”

嫣平升美目望向柳卿卿，眼中欣赏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她柔声道“那妾身便以歌声一曲相谢吧”。

庾公子听了大喜，忙对左右道，“把我那把凤凰琴拿来，我要为嫣大家伴音”。

嫣平升款款走至雅室中央，怀抱一把紫檀木琵琶，指尖轻拨琴弦，发出清越的试音。她抬眸望向柳卿卿，眼波盈盈似含着一汪春水，朱唇轻启：

"既蒙姑娘赠诗，妾身便以此诗入曲相谢。"

说罢，素手轻拢慢捻，琵琶声如珠落玉盘，淙淙流淌。起初似春溪潺潺，渐渐转为江潮涌动。她的歌声随之而起，清丽婉转，似月下独绽的幽兰：

"青衫俊逸倚雕栏，二十四桥明月欢。..."

庾三公子接过侍从呈上的凤凰琴，指尖在焦尾上一拂，琴音清越如凤鸣，与琵琶声相和。时而抬眸与嫣平升眼神交汇，二人配合默契，恍若旧友。

宋缺不知何时已直起身子，手中茶盏停在唇边，目光隐隐柳卿卿与嫣平升之间流转。琵琶声渐渐转急，嫣平升的歌声也随之高亢，衣袖翻飞间露出一截皓腕，腕间一枚翡翠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泛着莹莹绿光。

"...醉拂吴钩星斗转，笑看清露湿衣冠。"

尾音袅袅，余韵悠长。嫣平升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按，乐声戛然而止。她微微喘息，雪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更添几分娇艳。

屋内霎时静了三息，继而爆发出如雷掌声。柳卿卿听得心神俱醉，不禁暗叹：孔子所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大抵如此吧，果然世间百技，但凡臻至化境，皆能令人魂牵梦萦——譬如这女子的天籁之音，又譬如......宋缺那惊世骇俗的刀法。

她思绪及此，不自觉地朝宋缺望去。谁知这一抬眼，正正撞进那人深邃如渊的眼眸里——他目光灼灼似含星火，将她方才的失神尽收眼底。柳卿卿心头一跳，急忙垂眸掩饰，却不知这一幕正被庾公子看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