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栈房间书桌旁侧、终于写完最后一字的叶久舟放下手中的毛笔,左手按上右肩略微活动活动了筋骨。
早已被召唤出了的咕咕任由小青各种挑衅,依旧安安稳稳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小小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大大的不屑,气得小青“嘎嘎嘎”地叫着——它到底骂得有多脏,只有天知地知万灵弟子知。
“乖点,别闹了。”叶久舟轻轻点了点小青的脑袋,将书信和摘下的杜鹃花在咕咕身上安放好,轻轻念一句“去吧”,白色的信鸽便带着新信件飞上高空。
随着咕咕的离开,刀客望向天际缓缓升起的月亮,努力压下因书信时不觉翻涌起来的想念——明明以前孤身走江湖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了,如今不过是与玉罗刹分别半年,他却已经开始怀念西域的风、昆仑的雪……而这一切都绕不开、抵不过玉罗刹这一个人。
此前在下笔时,他存着无数心声想要倾诉,最后却不曾写下半字——如若玉罗刹愁绪不显,他何苦勾起对方的忧愁?如若玉罗刹本就与他一样愁肠满腹,他又何苦再添几许挂念?倒不如只谈生活、只述趣事……
叶久舟收回远眺的目光,摇了摇头。为了转移相思之苦,他一边剥开几枚瓜子投喂、安抚小青,一边思索着最近听来的消息。
听闻前段时间,北辽陈兵大昭边境,说是要为他们的亲军总教头讨回一个公道——萧远山一家在前往雁门关省亲时惨遭屠戮,原地只留下遍地尸骸。从尸体上残留的痕迹来看,定是大昭武者联手作案。因萧远山是后族萧氏一脉的杰出后人,此事已经惊动了作为大宗师的萧绰。
如今北辽和大昭朝廷仍在相互对峙、扯皮,一个谈不拢,两国之间,恐怕就要再起战争——遂了慕容博这个阴谋家的意!
尚在苏州时,叶久舟就打听出来了,在这个世界,《天龙八部》的姑苏慕容氏和《绝代双骄》的慕容家融为一体,祖先上溯的确是与《边荒传说》的慕容垂有关。而这也就造成了一个挺微妙的点——慕容家这一代十个出色的年轻人之中,九个都是女子,只有慕容博一个是男的。
因为花家和慕容家同在苏州,区别只是一南一北,一个是主要从商,另一个则是武林世家。花家六童在路过慕容家范围之后,曾给他提过不少八卦。
慕容家九个姐妹被江湖人统称为“人间九秀”,颇有美名和贤名,从大姑娘到八姑娘都嫁人了,而且嫁的不是同为武林世家的子弟就是江湖俊杰,唯一云英未嫁的九妹似乎也已经定了亲……总而言之,慕容家这么多年凭借姻亲结成了一张庞大的网。
相较之下,慕容博在江湖上的名声远不如他的九个姐妹。唯一流传的事迹,还是他年少时差点以金刚指杀死一名专练金刚指的黄眉僧。自身则因此事毁誉参半,有说他年纪轻轻武功不弱,也有说他心性太过狠辣不饶人……
而据花六童所言,慕容博和他的姐妹们关系有好有坏,但毕竟他才是未来的慕容家的话事人,所以慕容家根本没有人管他,几个当姐姐的都很宠他,与他理念不合的是妹妹。即使慕容家说他整天都是在家中习武,不过人是不是真的在,就只有他们自家知道了。
雁门关那一战详细情况如何,叶久舟只是道听途说并未真正目睹。但既然此事已经发生,就算时间不太对得上,按照原著的惯性,还是行踪不明的慕容博嫌疑最大。
刀客默默为惨死的无辜者叹息。他终究不是神仙,即使知道未来或许有悲剧发生,却不可能尽数阻止,时间是一个问题,实力是另一个问题。好在他从来不会为不在眼前发生的悲剧而过度自怨自艾,感叹过便迅速翻篇。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他并没有在书信提及——似乎有人在青衣楼这类杀手组织下单要取他的命。离开苏州这段路上,他过得并不平静。最开始碰上杀手时,他还以为是宫九玩不起,让属下过来送人头。
后来活捉了几个人逼供才发现,这些都是青衣楼的人,对他下手是因为接了楼里的单子。因为此前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他宰了,现在他的身价更高,出手的杀手实力也将水涨船高——事实上仅仅是从后天换成先天,然后一直卡着这条线,至今没出现过宗师级别的杀手。
青衣楼的杀手都是拿钱办事,不知道出钱的人到底是谁。刀客暗道一声“可惜”,左右问不出青衣楼在哪,便随手将“活口”变成“死人”。而在他又一次砍了好几个“先天高手”之后,他已经快十来天没有碰到其他杀手了。
现在就看悬赏他命的幕后之人,有没有足够的身家来解决他这个宗师;看青衣楼究竟有没有使唤宗师乃至大宗师的本事——霍休武功应该不错,不是大宗师也是宗师中的佼佼者,但此人惜命,不太可能亲自出手,他也很好奇霍休会不会让上官飞燕说服霍天青客串一把杀手。
估摸着小青吃得有八分饱,叶久舟便停下了投喂的手,再次从窗户看向街道市集。他是昨天到了成都,因为听当地人说过几天会有一个浣花节,很是热闹,所以便留下感受一下节日氛围。从此处远远望去,正好可以看到西郊的浣花溪,这些天好像已经开始搭建舞台等展位。
几天的时间自然过得飞快。浣花节当日,刀客没有穿大唐世界的那些服饰,而是换了一身这个世界的正常装扮——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穿了。他背包里的外观来来去去还不到七套,一周下来每天换一套都不够;再者玉罗刹给他准备了那么多衣服配饰,不穿放着也是浪费。
唯一的问题是,他本人对于衣服的质地和价格十分不敏感,直到曾经在花满舫他们面前穿过,才知道某位魔教教主为他量身定做的那些衣物,用料是又好又贵又稀罕。不懂行的人看不出就算了,懂行的兴许会把他当做一只肥羊来宰——谁让他看起来年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侠。
自从得知其价格,叶久舟总觉得自己像是拿着一堆烫手的奢侈品。他在信中隐约透露了那么点意思,玉罗刹就在回信中写到:“衣裳做出来便是要时常更换的,莫非你还想着一套穿到地老天荒?”刀客琢磨着的确是这个理,于是便不再纠结,之后想穿什么就换着穿。
一路从客栈行至浣花溪,路上愈发热闹——溪边设摊买卖杂货、食物的,叫卖声不断;舞台上表演歌舞的,称得上为耳目盛宴;还有泛舟水上的,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好不风雅……放眼看去,那是各有各的玩法,街头巷尾的人群川流不息,喜气洋洋。
叶久舟其实不太了解这个节日是怎么来的,起初好像当地人是为了纪念谁,而节日发展到了如今,更多是给百姓们一个悠闲游玩的“借口”。反正他挺喜欢这种热闹,因为这代表着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也不用承受战乱的苦痛。
蜀地的小吃叶久舟不敢轻易尝试,小青似乎也怕了那股麻辣香味,站在鹦鹉架子肩膀上拿翅膀遮掩着口鼻。不过他逛着下来,买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因为此时心态实在是过于放松,甚至都开始突发奇想,要不要试试进入山林找找熊猫——尤其是幼崽。
“嘭”、“嘭”、“嘭”,是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刀客和小青齐齐抬头,冲天的金光在半空中炸开,四散的流彩熠熠生辉,尽情诠释着何为“火树银花”。不知不觉中,一人一鹦鹉已经走到尽头,离开了灯火通明的闹市,周围在树木的阴影之中显得稍微有些昏暗。
正要打道回府的叶久舟,就是这这样的场景下察觉到颇为古怪的一幕——远远望去,有一个大约十岁出头、蒙着面纱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些吃的玩的,看起来也是来感受节日氛围。小姑娘现在正往郊外走去,不晓得究竟是回家还是有别的意图。
刀客纳闷着为什么这么小的女孩身边没有大人陪着,目光扫视间,便看到一名身着儒服的男子默默跟在远处凝视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那是个身材高挺的男子,相貌俊雅之余又带着三分邪气,斑白的双鬓为其添上几分风霜,气质却颇为诡奇。
叶久舟忍不住轻轻蹙眉。那名男子明明就站在那里,可是给人一种他不在那处的诡异感觉。他不知道男子与小姑娘是否有着什么关系——如果是小姑娘的亲人,他明显离得太远,小姑娘也像是不知道他的存在;而如果不是,他又为何盯得那么紧?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儒服男子显然也是感知到刀客的视线,目光略作偏移,在这个瞬间,后者忽然理解到何为“既深情又无情的眼神”——深情是向着那个小姑娘的,而其余人只能感受到无情。不多时,随着小姑娘逐渐远去,儒服男子也在某一刻突然不见了踪影。
中途便收回目光的叶久舟,在回到客栈之后才发觉自己后背冒出了些许冷汗,意识到儒服男子那一眼所带给他的沉重压力——那人即使不是大宗师,实力大概也相差不远了,至少他现在如果对上那人,怕是难有胜算!
来到这个世界后,在他认识的人之中,玉罗刹无疑是最强的那个,但是他的阿玉由始至终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杀气。其余的先天和宗师他也见识过一些,但从来没有像今夜偶遇的那人这般可怕——他甚至未能察觉到对方是何时以何种方式离开的。
“果然,我距离真正的高手还差得远啊……”叶久舟盘坐在床铺上,为九野进行日常护理,喃喃自语着。对于儒服男子的身份,他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能确定,也不敢去确定。小青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感知到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乖巧地站在房梁上没有吭声。
刀客原本显得松弛的心态,顿时因此惊鸿一瞥紧绷起来。放松没有错,凡事都讲究劳逸结合,整天置身于混乱和危险之中,就像是绷着的弦,迟早会断掉。然而太过沉溺于安乐,失去了危机感和上进心,同样是一件可怕的事。
经此一遭,叶久舟花了几日重新调整好心态,而后才再度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