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衍扭头看去，李云晦站在墙边儿，小白则乖乖地站在他肩膀上。
见到几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他笑道：“继续聊啊，看我干什么？”
李观山低声问道：“父亲，您什么时候来的？”
李云晦瞥他一眼，声音低沉而不怒自危：“只许你们讲话，不许我来听？”
李观山恭敬道：“没有，您尽管听。”
李云晦是文武双全的武夫，李观山再嚣张的气焰在他面前也会熄掉。
李云晦又将视线落在孟衍身上，朝他走了过来，孟衍抿了抿唇，有些紧张。
下一刻，李云晦手掌心托着小白将它安安稳稳的放回它真正的主人身上。
孟衍低声道：“父亲……”
“嗯？谁是你父亲？你是说我吗？”
李云晦惊讶的看了一眼孟衍：“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衍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李云晦。”
李云晦摊手道：“对啊，我是李云晦，一品中书大人，陛下的手足心腹，小兄弟，你又是什么人？”
一旁的几人纷纷陷入迷茫当中，不知他为何搞这一出。
孟衍知道刚才说的话肯定都被听到了，左右他说的不过是真心话，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于是他鼓起勇气道：“我叫杜应红。”
“哦——”李云晦语调拉长：“你姓杜，不姓李，对吧？所以我怎么会是你父亲呢？”
李云晦上下看了眼孟衍，嫌弃道：“哪怕你真的是我儿子，我都感到羞愧，因为我李云晦，不可能教出如此平庸的孩子。”
此话一出，李观山和孟衍同时愣在原地。
李云晦笑道：“我这么一把年纪，我还缺什么？半入土了还要考虑第二个孩子的人生，权力金钱地位，我哪样不是最好的？”
“杜应红，你有什么价值能让我利用？嗯？是你那自卑软弱的性子，还是那张脸？你说我利用你了吗？”
李云晦的话尖锐又刺耳，孟衍下意识反驳道：“可是李府需要长久的继承人……”
“李观山很差吗？他虽然不务学业，但他经商，思想敏锐独到，陛下都多次夸赞过他，你呢？”
孟衍垂下头：“我知道我比不上他。”
李云晦脸色骤沉：“看来这三年都白教你了，我有没有说过，与人说话要抬起头来，声音洪亮，不要畏畏缩缩，我说你不是我儿子，你就真不是了？”
“我说你比不上李观山，你就真不行了？刚才你们不是吵得挺凶的吗？我是什么避之不及的怪物，让你们一个个怵得不行？”
孟衍缓缓抬起头，直视李云晦。
李云晦道：“哼，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你真该反省一下。”
李观山沉声道：“对不起，爹，是我没有教好弟弟。”
李云晦眉毛一竖，斥道：“为人兄长也没个正形，大庭广众跟人吵架，很光荣吗？”
他甩开袖子，转身进屋：“都进来。”
周边看热闹的邻居市民作鱼鸟散，几人跟着李云晦来到了院子里。
白萤和一个青衫男子并肩坐在树下，正交谈着什么，裴悯瞥了一眼，目光滞住，沉声喊道：“老师。”
林士绅扭过头来，笑了一下，如沐春风：“遥风，许久未见了。”
孟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面露恐慌之色。
林士绅自然暼见了孟衍的异常行为，又朝他笑道：“我还记得你，你是应红小友。”
孟衍惊恐地摆了摆手：“你认错人了。”
林士绅皱眉看向裴悯：“果真？”
裴悯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跟见了鬼一样，露出那样害怕的神色。
白萤轻咳一声，开口解释道：“小红，你不要害怕，我父亲他是好人。”
孟衍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白萤见状叹了口气，径直走了过去，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心：“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一直很害怕我的父亲，我也是，所以我后来跑了。”
“但是李老爷仁心，他早就知晓此事，这才让父亲回来与我团聚，否则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孟衍怔道：“什么事情？”
“你一直都知道吧，我是一个傻子，可我也会有自己的感知，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他是一个伟大又温柔的存在，我很喜欢我的父亲。”
白萤的目光沉沉，逐渐陷入回忆：“可是自从我十三岁开始，父亲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喜怒无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傻子，我只知道父亲像一个怪物，让我很害怕。”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你不傻，你只是装得很傻，你知道我是个傻子，可是还是愿意跟我玩，他们就以为你也是傻子，纷纷嘲笑你，你却拉着我的手，陪我玩泥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不知道父亲会对你动手动脚，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来找你的时候，父亲勃然大怒，把我抓回去打了一顿，后面我又跑了，然后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外面的世界很陌生，虽然我被人伢子卖了，但我遇到了对我很好的养父养母，他们花了六年时间，将我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十三岁前经常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个，是否只是我幻想中的父亲？答案是否。”
白萤指着林士绅道：“你我年纪都小，不懂得分辨，你以前见到的那个只是我府里的一个管家，他用了易容术变成了我爹的样子。”
孟衍头皮发麻：“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白萤笑道：“我爹他周游诸国，游学讲经去了。”
孟衍闻言，半晌没反应过来，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多年来的困惑和矛盾都只不过是命运的捉弄，老天爷就跟说书人一样，讲的故事漫无边际，又偏偏全是真实的。
曾经的他，是瞧不起白萤的，又傻又笨，还给他带来了诸多麻烦事。
后来他发现，他那个老爹是比白萤这个傻姑娘更大的麻烦，可怜之人必有更可恨之人在背后暗暗教导着。
他天真的想要拉别人走出泥潭，却发现自己就是那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与白萤成巾订下婚约之时，他不敢置信，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惊喜砸中了。
虽然他不懂儿女情长，但是他想要自己唯一的朋友变得更好，若是其他人，便只会欺负这个小姑娘。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杜应红都坚信着自己是天纵之才，能被六品官员选中，说明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
可现在白萤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孟衍捂着脑袋，阵阵嗡鸣声令他头痛不已。
白萤还在叽叽喳喳地聊林士绅的过去：“我爹他可厉害了，现在他已经升四品了哦！”
“你别说了……”
孟衍神色痛苦：“我不想听。”
裴悯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不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事。”孟衍语气轻飘飘的，眼前也有点恍惚。
李观山从背后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过来，父亲让你跟他当面聊一下。”
孟衍甩开他的手，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不了。”话音落下，他拔腿就往外走去。
李观山眉头紧锁：“你……”
“让他走！反正他就是养不熟，只姓杜不姓宋的白眼狼。”
李云晦也不惯着他，高喊：“饿了没钱了他就会回家了，到时候爹娘喊得比谁都亲，我让这小子知道，是他离不开我们宋家。”
李家的人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傲气，不管是李云晦还是李观山，皆是如此。
孟衍倚在门边儿上靠了一会儿，李云晦最后的那几句话也轻飘飘入了他的耳朵里，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几秒，随后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
秋日的街景有些枯索，夹杂着凉爽的风，却又无端温暖。
街边儿经常卖包子的大婶儿见到他，高兴的朝他招手：“李二少爷，来两个包子不？”
孟衍掀起眼皮，看了眼前这个热情洋溢的中年女人：“我已经不是少爷了。”
包子大婶儿愣道：“咋回事儿？惹你哥生气被赶出来了？”
孟衍道：“不是，我真的已经不是少爷了，我不姓李，我叫杜应红。”
包子大婶儿又愣道：“哦。”她哪知道他姓什么，给钱就行。
孟衍盯着摊上热气腾腾的白色包子，咽了咽口水，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婶儿，来一笼龙虾包子。”
“好嘞！”
孟衍往腰上的位置摸了一摸，却摸到了个空。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忽然想到他的荷包似乎放在李观山的房间里了。
再抬头一看，大婶儿已经抽出一笼新鲜的包子，正打算放锅蒸，他立马止住：“诶诶，等会儿。”
大婶儿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啦？”
孟衍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就先不买了，我没有带钱。”
大婶儿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腰上的位置，果然一片空空如也，她不敢置信：“你真的不是少爷了？”
孟衍点头：“嗯。”
“嗯个屁啊，没钱来买什么包子，早说你没钱啊！”
大婶儿见他真的没钱，登时换了一副嘴脸：“我这笼包子等会儿凉了没人买怎么办？你有钱赔我吗？”
“对不起。”
“我早就看你们这些有钱人不顺眼了，你个中途抱来的跟人李老爷一点都不像，肯定是假冒的。”
孟衍敷衍地点了点头：“嗯，可能吧。”他也觉得长得不太像。
包子大婶上下打量他一番，朝他扬了扬手：“滚吧，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