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我的大四业已过半。这年春节，唐雅来去匆匆，只在家呆了三天。而且，她是除夕当天下午才抵达小城。午后我和李乐两人贴好春联，跟着唐叔去火车站接她。

站外等候时，我是带着些哀怨的小情绪的。因为腊月二十五那天，她不仅食言没能赶回来陪我过生日，还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昨天才想起来，补了我一条“生日快乐”的短信。

然而，所有哀怨都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之后，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她雪白风衣，笑意盈盈的走来。我觉得她是发着光的。想到过去几天，她一直在为高尚的医疗事业拼搏奋进，而我却妄图以小情小爱的个人悲欢来惹她烦，我便鄙视自己。

鄙视自己觉悟太低！

近来，我发觉自己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症状，较以往益发明显了。目前已经发展到无需她开口，更无需她动手，我自己就会PUA自己的阶段了。

比如暑假前，她嫌住学校宿舍去医院上班太远，说每天大把时间都浪费在了通勤上。于是暑假，我专程赶去北京给她找房子，明明前一天晚上她答应好好的，说第二天上午会跟我一起去中介看房。可第二天我在房产中介门前，是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也不来，给她发短信不回，给她拨电话她手机还关机。急得我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着急忙慌打车跑到她宿舍，结果发现人老人家正蒙头大睡呢！

面对此情此景，我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开解自己，她肯定是因为平时太忙、太累，所以才睡过头。要怪只怪我高三时不够努力。当初我若再努力些，高考再多考几分，说不准就能考到她身边来照顾她，她也就不会如此疲惫了。

我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坚定了下学期到北京找实习单位的信念。

这些七拐八绕的小心思，小乐乐自然无从得知。此时，他正兴冲冲跑上前抱着唐雅的腰肢喊姐姐呢！我也想冲过去抱她，可碍于唐叔就在身旁，我惟有不断提醒自己要克制！

唐雅同唐叔简单打个招呼，而后随手塞给我一个小盒子，道：“呶，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没想到她会准备礼物，一时受宠若惊，正开心得不知该如何表达感谢，李乐就可怜巴巴闹起来，嚷着道：“姐姐，姐姐，我也要。”

未承想，唐雅竟从包里掏出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递了过去，说：“乐乐也有。”

哼，我又有点不高兴了！

唐雅猜中我的心事。趁着臭李乐上车的功夫，她悄悄伏到我耳边，春风化雨的向我耳语说：“里边东西不一样的。”

她的气息在我耳旁萦绕。酥酥又麻麻的，叫我脸红心跳、小鹿乱撞，也叫我呆愣在原地。

直到唐叔喊我上车，我才惊觉，坏女人她又在调戏我了。

上一次她调戏我，还是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那天，我一如往年般为她赴京庆生。因为她要加班，所以庆生地点被我安排在了她租住的小公寓里。唐风也如往年般到贺，唯独陶子没能到场，原因是她和唐风又在闹分手。这已不知是他俩的第几回分手，我早见怪不怪连问都懒得问。总之，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晚唐雅心情上佳，拉着唐风和我喝了好些酒，醉了。

唐雅醉了。

唐风却很没义气的逃跑了。

只留下醉酒的坏女人和无助的小和尚独处一室。坏女人撒起酒疯来，那可真叫一个千娇百媚，花样百出。具体场景我也不好多描述。只能说，那一夜是对小僧我贞洁的莫大考验。幸好小和尚我严于律己、坐怀不乱，挺了过来。

其实，就我本心而言，我是完全不愿出家做小和尚的。

可问题在于，我知道，倘若自己趁她醉酒，色胆包天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等她酒醒，我必然是小命危矣！

那一夜最惊险的考验，莫过于在我把她扶到床上后，她硬拉着我的手死活不肯放我走。无奈，我只好守在床边。可是，不知为何，次日晨间醒来时，我居然莫名其妙的睡到了床上，而且怀里还抱着她。

幸运的是，彼时，我衣冠尚算整齐。想来便是在睡梦中，我也未曾敢越雷池半步，勉强守住了自己的贞洁，也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儿。

更幸运的是，我醒来时她仍在熟睡。于是，我很没出息的，蹑手蹑脚的偷偷溜下床，溜到了沙发上战战兢兢装睡。

更更幸运的是，她起床后，似乎并未觉察这场特大事故。唯独小和尚却因为动过凡心，所以现如今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忍不住会心猿意马。

正恰如此时，她只是伏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我便觉得她是在调戏、诱惑我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02——

这个春节过得格外匆忙，我都尚未来得及和唐雅好好相处，她便又要离开了。大年初三的早上，唐叔和我一同去火车站送唐雅。在唐叔的车上，她忽然开口问我：“小然，你的实习单位联系好了吗？”

我回答说：“年前已经收到过几家北京公司的实习录取通知，但我还在挑，想选一家离你那边更近的。”

她挑眉反问：“离我近有什么用？你要选一家好公司，争取毕业之后转正。”

迎着车窗外的朝阳，她双眸闪亮，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我看得呆住。见我不说话，她又催促问：“听见我的话没？”

“听见了。”

可是，我还是想选一家离她近的公司。

——03——

返程路上。

素来寡言少语的唐叔，难得语重心长的对我长篇教导，说：“小然，来时路上小雅跟你说的话，你该往心里去。她心思重，好些话不愿意说透，可你该理解她都是为你好，也是为了你俩的将来好。你细想，就算现在你挑一家离她近的公司，又能如何？明年，她总是要出国的。如果你真为将来打算，就该听她的话，选一家更有前景的公司去实习，争取转正。事业发展好了，才有更多资本，你将来安家也才更有底气不是吗？”

唐叔所谓的事业和资本，我虽懵懵懂懂，但他的话我听进去了。因为他提到了一个我感兴趣的话题，那便是我和唐雅的安家问题，所以我决定改变主意，更慎重地选择实习公司。

托唐雅的福。

过去几年，我为了攒钱去北京，曾断断续续地接过不少摄影、视频及平面设计类的小项目，而且还在好些设计比赛中投过稿，虽没得过什么大奖，但一些零星奖项写在简历上也算点缀，聊胜于无。

回到家后，我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简历和作品集，重新投了一轮平面设计的实习岗位。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几轮线上面试。正月十五之前，我又收到几家公司的实习录取通知，其中还有一家赫赫有名的大公司。

大公司果然是大公司，各项待遇均比其他几家公司高出一个台阶。

我将此喜讯汇报给唐雅。

她回两个字：“恭喜。”

得，就选它了。

——04——

大四下学期，除了毕业设计的展示和答辩，学校并无其他重要安排。所以，我决定不回学校，直奔北京。正月十八的傍晚六点，火车抵达北京火车站，从北京站上地铁中间换乘一次，来到唐雅居住的小区。

敲门，无人应，她应该还没下班。给她打电话，她没接，改短信留言：“我到北京了，在公寓门口等你。”

等许久，她既没回信息，也没回家。

我有点犯困，遂席地而坐，抱着行李箱小憩。我正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忽然有人轻轻推我肩头。我揉揉眼睛，抬起头，一张俏丽脸庞映入眼帘，是唐雅。

我拖着浓重睡腔，问好：“哦，你回来了？”

她笑：“回来了。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又生气了呢？”

点亮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已是二十三点十七分。果然，有未接电话的提示，也有她发来的未读短信。点开短信，里边写着她要加班录病历会晚回来，叫我不要等她自己先进屋，后边跟着写了她藏备用钥匙的地方。

我尴尬笑一笑，道：“我哪有那么爱生气？没回短信，是因为我睡着了。电话没接是因为坐火车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

说完，我想起身，但没能站起来。

因为腿麻了！

她扶我起来，然后拿钥匙开锁：“你是傻吗，趴在这儿睡？等不到我，不会先去酒店开个房间？而且，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备用钥匙在哪儿？”

我试着挪了挪脚，那酸爽感直击心灵，疼得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才作答：“没经过你同意，我哪儿敢去找备用钥匙？关键是我没想到你会回来的这么晚。”

看着我疼到扭曲的嘴脸，她挖苦说：“活该，叫你瞎讲究，你不腿麻谁腿麻？”

她搀着我到房间沙发上落座后，问：“你吃饭没？”

我答：“没呢，本来想等你一起。”

她说：“我在医院食堂吃过了，那你先缓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答应。

囿于预算，我帮唐雅找的这套公寓虽然名为一室一厅，可面积却只有三十多个平方。幸而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如此狭小的空间，居然也塞进了一间厨房和一间卫浴，足以满足她生活所需。对于居所，她的要求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当初找房子，她向我提出的要求是：离医院近，能睡觉能洗澡就行。

少顷，她从厨房捧出一大碗面，面里拌着油麦菜、西红柿、火腿、虾仁……这碗面，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方便面包装上的图片。

我尝一口，嗯，味道有些一言难尽，但我依然很捧场地竖起大拇指：“真棒！”

她见我狼吞虎咽，很开心问：“真的有这么好吃吗？我第一次这样弄。”

呃！

感情我是小白鼠？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只能硬着头皮答：“真的好吃。”

她相信了：“那我也尝尝。”

说着，她兴冲冲跑去厨房拿一双筷子出来，夹了面往嘴里送。仔细品尝过后，她对着我沉吟片刻，而后道：“小然，我发现你口味挺独特的。”

我望着她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心说：事实上，我就是很平凡的见色起意而已，一点也不独特。

趁着我吃面的功夫，她洗漱完换了睡衣，坐到沙发上按遥控器追剧。她追的是一部剧情逻辑十分彪悍的神剧。

我觉得她的品位才独特。

吃完面，刷完碗筷，又洗漱完，我坐回到她身旁。其时，她正看到有趣情节在哈哈大笑。

来北京前，她答应我在找到住处前，可以先住在她这儿。原本我很清楚自己睡沙发的定位。可眼下已然很晚，她却仍霸占着沙发，我的心又有点凌乱了。莫非她对我有其他安排？

又过了一会儿，她关掉电视起身走向卧室：“时间不早了，睡吧！”

这分明是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话，可我却误读出了弦外之音，鬼迷心窍的问：“一起睡？”

她驻足转身，用一种我瞧着似曾相识的眼神，将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仔细打量了两遍。而后，她给出的答案振聋发聩：“有本事你就跟进来，反正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莫非她生日那晚的事，她其实知道？

我下意识装傻充愣：“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她说：“小时候。”

这答案也是似曾相识哈！为了掩饰心虚，我硬着头皮紧跟一步问：“真能一起睡？”

结果，她转身踏进卧室，并且“吧嗒”一声上了锁。

期间，被关在门外的我，隐约听到她的声音：“小屁孩儿，也不知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