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山途中，不知为何，唐雅忽然又对我爱搭不理了。兴许，是因为她对寒冷太过深恶痛绝。我如是猜想。

于是我故意向玲子姐邀功，递话给她听：“玲子姐，能看到那么美的日出，冷也没算白挨吧？”

玲子姐心思通透，主动替我打圆场道：“算你歪打正着，勉强不用你自挂东南枝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火锅该请还得请。小雅，我说的对不对？”

唐雅狠剜我一眼，道：“一顿火锅，太便宜他了。”

玲子姐说：“那不然，你再打他三十大板？”

唐雅瞟我一眼说：“你问他愿意挨吗？”

玲子姐拿起腔调，道：“小然子，本宫让你女神罚你，你愿不愿意？”

我学李逵摆出双手拎斧子的架势，道：“洒家求之不得。”

华山回来后，次日，玲子姐宣布要修养生息，谁也不准打扰，唐雅陪着她在酒店修养一整天。

转日，玲子姐结束行程，独自飞回北京。

唐雅则在我盛情挽留之下，同意留在西安再住几天。几天后，我处理完学校的事情，与她搭同一航班回家。

机场外，唐叔来接我俩。我推着行礼迎上前，隔得老远就打招呼，小嘴抹了蜜似的问好：“叔叔好，半年不见，叔叔您咋又变帅了呢？”

唐叔笑呵呵回我：“你也更帅了。”

唐雅的问候则简简单单，只一个字：“爸。”

唐叔也应得简短：“哎。”

唐叔钥匙遥控，打开车后备箱，我自觉自愿地搬行李上车。唐叔要来帮忙，被我拍着胸脯严词拒绝：“叔叔，以后这种小事儿，都交给我。”

唐叔摸摸我的头，笑着答应：“好。”

回到小区时才四点十分，还没到老苏老妈下班的时间。我索性家也不回，赖在唐雅房间的转椅上，摇来晃去，转着圈看她收拾行李。她无论做什么事都认真，都井井有条，即便是收纳衣物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也是极具条理，充满美感。

我怎么看也看不腻。

我怀疑她是故意的，故意每个动作都优美，诱惑我！

对，一定是这样。

归置好房间。她带着脏衣筐出卧室，去阳台洗衣机边，我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衣服放进洗衣机，她转身去拿洗衣液，却被我挡住。她抬手将我拨到一旁，道：“你烦不烦？老跟着我干什么？”

我断章取义，答非所问：“我不烦呀。”

她也不废话，抬腿就是一脚，将我踢出阳台。我锲而不舍，还想靠近，结果被她眼神警告。

看着挺凶的。

我怂了。

此情此景，全落在客厅里正摘着菜的阿姨眼中。她笑出声来，道：“来，小然，过来陪阿姨说说话。”

——02——

近来，小学渣李乐过的很忧愁。他忧愁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学霸姐姐——唐雅，在指导他写暑假作业。

忧愁的李乐，为了躲避忧愁，最近逮着机会就往我屋里逃。

早上九点，我还睡得迷迷糊糊，李乐又来了。

他一来就无限忧愁地坐到我床边，扒着床沿，泪眼汪汪地诉苦说：“哥哥，我最近看电视剧学会一个词，叫‘鬼见愁’，我觉得姐姐就是个‘鬼见愁’。”

鬼见愁？

与女魔头这一尊称，是何其的异曲同工？

恍惚间，我对他生出一种天涯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忆及从前，自己也曾被唐雅辅导作业。一想到那段被恐惧支配的日子，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李乐小小的手，与他执手相看泪眼，道：“相信哥哥，鬼见了她是挺愁的。所以，你还是早些回去请罪吧，不然呆会儿被抓回去，死得更惨！”

他内心挣扎半晌，终于还是郑重点头，道：“哥哥，你说的有道理。”

说完，他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望着他瘦瘦小小，尽显哀伤的背影，一边抱以深切的同情，一边庆幸还好我自己没有暑假作业。

——03——

农历，六月初六，是爷爷的八十大寿。

老头儿不愿大办，到场为老爷子祝寿的只有唐、苏两家。老爷子舍不得离开老房子，至今仍住老城里弄。老房子面积虽不大，但却是前庭后院，格局规整。庭院里姹紫嫣红，叠石成山，流水蜿蜒，身处其中自是别有一番意趣。

大寿这天，老爷子心情甚佳，雄赳赳气昂昂的端坐在客厅里，接待着赶来拜寿的小辈。

在场一一上前给老爷子递吉祥话。听着诸位叔叔伯伯左口一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右口一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爷子嘴都咧到后脑勺，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其实，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头儿是副炮仗脾气，一点就炸，所以才都小心伺候，生怕行差踏错惹他老人家不开心。

大家都看他脸色，我却不怵他。因为打小有唐爷爷的庇护，我不仅不怕他，还敢于捋他虎须。总时不常地撩拨他一下，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譬如，抚着他光亮如镜的脑门儿，笑他聪明绝顶。

以往，有唐爷爷护着，我没大没小，老头儿也拿我毫无办法。

如今，唐爷爷虽然不在了，但我自小养成的习惯却还在，同老头儿说话仍然没大没小。老头儿也是！凡事都爱与我较个长短，常常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吹胡子瞪眼。

老苏知道我德行有亏。

早上离家前，他特地罕见的板起面孔，颁下圣旨：到了爷爷家里，不许胡说八道，以下犯上，否则回来我叫你好看！

我当然不畏强权，可琢磨着老头儿能无病无灾长到八十岁，也很是不易，就答应了。

奈何，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却照了沟渠。

老头儿当着众人，目光灼灼地望向我道：“小猢狲，听说你癞蛤蟆最近想吃天鹅肉，瞧上唐家大丫头了？”

我追唐雅两年，在家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于是，我纠正老头儿的错误观念：“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俩明明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儿。”

老头儿固执己见：“小猢狲，听爷爷一句话‘趁早歇了，你没戏’，唐家大丫头但凡还有点儿眼光，就瞧不上你。”

我自然不信邪，反唇相讥：“那我要是追上她，你输我点儿什么？”

老头儿横眉竖眼，也较真儿：“你要是能娶到大丫头，我把这院子过给她当聘礼！”

没等我说啥，远处唐奶奶听到这话，先乐了，笑道：“得，冲老哥哥这话，回去我就劝小雅抓紧跟了小然。”

一句玩笑，我自然不当真，但嘴上却不肯饶半句：“老头儿你抓紧准备过户手续吧，赶明儿我就来收宅子！”

老头儿气歪了鼻子：“孙子，爷爷我等着你。”

老头儿明明爆了句粗口，却没有对我造成丝毫伤害。因为，我的确是孙子。

呸！

应该说，因为，我的确是老头儿的孙子。

唐、苏两家人丁兴旺，寿宴足足坐满三大桌。爷爷和诸位叔伯一桌，唐奶奶、奶奶和众伯娘、婶婶另一桌，孙辈子女又凑一桌。

我自然挨着唐雅坐。

落座后，我凑到她耳畔，拿爷爷的话利诱她，问：“刚才爷爷说了，你如果答应嫁给我，他就拿这院子当聘礼。怎么样？跟哥们儿在一起，是不是赚大发了？”

唐雅面露鄙夷：“你要这么说，那我真得离你远点儿了，否则，别人还不都当我贪图爷爷的院子？”

诚如所言，她是这样的个性。

于是，我就坡下驴，转身冲爷爷那桌儿大喊：“老头儿，这院子还是你自个儿好好留着吧！我们不要了。”

老头儿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喊回来：“怎么？知道大丫头瞧不上你，泄气了？”

我又喊回去：“您孙媳妇不是瞧不上我，而是瞧不上您这院子，所以，哎呦……”

呜呜呜。

她又对我使用暴力。

寿宴结束后，专程请年假回家给爷爷祝寿的大哥苏时请客去KTV。我和唐风两个音痴意兴阑珊，走在最后。苏秒这货则跑在最前头蹦蹦跳跳，捧大哥臭脚。可大哥压根儿不稀得理他，只尽长兄职责，耐心招呼唐雅、苏分、唐柔、唐雨四个姑娘和小小的李乐。

苏时，一向很有大哥样儿，小时候帮我出头打过架，所以我很服他。

苏秒，这货一向上蹿下跳，别说帮我出头，他自己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所以我很讨厌他。

没人搭理他，苏秒又跑来招我，道：“小然然，后脑勺还疼不疼，快让哥哥看看。”

我大喊孙媳妇的时候，唐雅敲我后脑勺来着。她其实没太用力，根本就不怎么疼，但苏秒过来挑衅，我就有点压不住火，横眉冷对赶他走：“快滚，不然小心老夫揍你。”

我可不是小时候的苏然了。现在的我，比他高，也比他壮，不愁打不过他。听到我的话，大哥转头教训我，口气不善：“苏然，好好跟二哥说话！”

大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答应：“哦。”

有人给撑腰，苏秒又抖了起来：“来，叫声二哥，给哥听听。”

我装没听见，不搭理他。

——04——

寿宴次日，唐雅收拾行囊回北京，准备医院实习。苏秒今年刚大学毕业，签了北京的工作，所以此行两人同程。

我去车站送行。

苏秒故意在一旁挤眉弄眼。我对着唐雅，内心依依惜别，却不好宣之于口。最终，只能将唐雅箱子塞到苏秒手中，对他附耳威胁：“路上好好帮小雅姐提箱子，你要敢偷懒，我就打飞的去北京揍你。”

他表情贱贱的，有点欠揍，说：“哥哥我好怕。”

不过，他还算长眼色，说完就推着箱子进站了，只留下我和唐雅。

“工作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开口却只剩这一句。

我本想同去年一样，到北京陪她。可她拒绝，说剩下整个暑假都安排了实习，恐怕没时间再见面，我只好作罢。

“嗯。”她答应，“你回吧，我也快到检票的时间了。”

“我送你进站。”我说。

她颔首，长长的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度。

——05——

下午四点，苏秒难得靠谱一回，发短信过来，写：“放心，全程拎包服务，已送小雅姐抵达学校。”

我纠结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回两个字给他：“谢谢。”

他恬不知耻，赫然发来一句：“乖，叫声二哥听听。”

我装没看见，不搭理他。

少顷，唐雅姐也发短信过来：“平安，勿念。”

你不也发“勿念”？

我笑，手指飞速敲写：“不对，你该发‘平安抵达，诸事顺遂，烦劳挂念，感激不尽’。”

她振振有词，回：“你挂念我，是你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感激？”

我见风使舵，发：“女神所言甚是有理。的确，挂念女神，只是我的责任与义务，确实和女神没啥关系。”

她回：“你这一天天都学了些什么，这么酸！”

我发：“酸吗？”

她回：“酸。”

我发：“酸也是想你想的。怎么办？我现在就想你了，好想去北京见你。”

她发呕吐表情过来。

我笑，心想：文字果真是个神奇东西，通过短信，无论多酸的话，我都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