樯头万箭集如猬,将军愿死不愿生。
“等等!等等!”是个女人,音调颇高,盛泊兴在听见声音的同一时间调转箭头瞄准了策马而来的祁懿懿。
有人把祁懿懿拦下来,雨很大,祁懿懿披着红色的斗篷,腰间缠着软鞭。 “大将军等等!不可射杀,我夫君还在里面,鹤泽州官都在里面!”
祁懿懿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尖而猛,她喊大将军。
大禹已经很多年没有大将军职了,很少有人能一眼认出盛泊兴着甲的规格。
盛泊兴放下箭,策马上前,“你是李霁的妻子?” “有印为证。酒楼中还有半数的州官,请大将军勿要射杀,以免误伤。”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盛泊兴接过祁懿懿手里的私印,雨水把印上沾的印泥冲的一干二净,盛泊兴注意到这枚私印是由玳瑁刻成。
常识上围杀最好的办法是射杀,盛泊兴看了看雨水中摇摆不定的销金窟,他挺想说委身胡部的州官死不足惜 ……但是,玳瑁很凉,盛泊兴的指腹按在私印上,那是一个“祁”字。
“所有人,换短刀,不要误伤。”盛泊兴翻身下马,抽出他的双手剑。
玳瑁做印是燕南祁家的习惯,眼前这位冷静的不似女子的女子或许是抚边大将军祁连山祁老仅剩的后人。
靠着祁家的名头祁懿懿拦住了盛泊兴射杀 ,她在马背上张望,雨下的越来越大,早就听不见厮杀声了。
雨水让祁懿懿的衣服变得贴身,她一介女流,红袍加身,挡在三军前。
豆大的雨水砸在祁懿懿髻上的步摇砸的步摇乱晃,次数多了步摇竟然从发上脱落,祁懿懿低头,但没来的及接住它。
李霁会死吗?大概是会的,得知有大军冲杀进鹤泽祁懿懿就仿佛看到了李霁的身死。
胡部从不仁善且大多鲁莽,得知被困后必定会下杀手,至于死几个州官则要看盛泊兴的速度。
这一点盛泊兴当然也清楚,但做胡部的刀下鬼总比当我军的箭下冤魂听起来好些。
——盛泊兴的名声听起来好些。
……
双手剑 ,剑的一种,使用时须极大空间,且双手持剑挥舞。双手剑在剑法上和长枪有相通之处,因此近战时盛泊兴用双手剑。
能当选骑兵本就是盛泊兴的军中精锐,再加上人数上的优势,近战围杀其实也没那么难。
盛泊兴冲杀到酒楼的最中心,他踹门闯进去的时候很轻易的将最近的胡部枭首,血溅三尺有余。
而后,在胡部粗鲁且惊慌的谩骂声和慌乱的桌椅碰撞声中,盛泊兴横刀挌住砸向面门的凉刀。
盛泊兴的力气其实很大,只是因为身边有宋景行所以显得他肌无力,实际上,盛泊兴的双手剑上架了三把凉刀。
金石相互刮蹭的声音异常刺耳,盛泊兴猛地上前一步借力脱身而后挥刀,这一切一起发生,时间不过一瞬而已,三颗人头齐整的落地泼起的血幕足以挡住视线。
血水“哗啦啦” 的泼撒像在屋里也下了场雨,盛泊兴迈过了无头的尸首抬头看见了死在石在川剑下的史尔纳尔 —— 鹤泽驻守。
双手剑被 “铎”的一声插在地上,向前走的时候盛泊兴路过了被凉刀剖开的鹤泽郡尉李霁 ……已经断气了,不是误伤,盛泊兴带人闯入,在意识到被围杀的时胡部即刻翻脸杀了李霁。
石在川站到盛泊兴身边,斩杀敌首,抢占军功,他有些紧张,“将军。”
“你用剑?” 盛泊兴蹲下查看死在地上的郡尉,他没抬头,“嗯,我用剑 ……我当时看大将军你好像没空。”
石在川在解释一些盛泊兴不太在意的东西,他抬手阻止石在川说下去,“去请郡尉夫人来,让她认人。”
……
剑为君子器,军中用剑者很多但善用剑者很少。
“立禘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卫将军石在川升任虎威将军,执掌西郡边陲,复四十余年,无战事。”
——《大夏记》
……
祁懿懿是被抬上来的,她见了血就 “哎呀” 一声的软了腿,等见到她死去的夫君就更夸张了——她晕过去了。
盛泊兴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祁家私印确认他没走眼,“带下去。” 他皱着眉挥手。
史尔纳尔死了,但还不算完。盛泊兴割下史尔纳尔的人头即刻带兵辗转到鹤泽的军营,厮杀正惨烈,能看出许将有微弱的优势。
盛泊兴带了四千人来,对上驻扎鹤泽的两千五百人绰绰有余。
银枪和史尔纳尔的人头一同晃入军中,士气在雨中一瞬间大增,许将看见后策马挤到盛泊兴身边,“大将军。”
“什么?”
“鹤泽的守军死伤过半了。”
许将说的是汉语,但盛泊兴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他仍不太懂,什么叫死伤过半,鹤泽守军又没参战怎么就死伤过半了?
枪出如龙的空档里盛泊兴又问了一遍,“什么?”
“胡部将鹤泽守军关押在死牢里,一直没给过吃的和水,有近一个月了。” …… 雷声轰鸣着给许将做尾音,盛泊兴震惊的看向许将,一道闪电粲然划过天际映照出离军营不远处的死牢。
“什么?” 第三遍。
盛泊兴需要兵,在硬件配置不齐全的情况下他急需有生力量,林郡的,鹤泽的,百奇的,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才是能让盛泊兴有和喀尔察的一万大军一战的能力。
但现在许将说鹤泽的守军死伤过半,而且看许将的脸色死伤过半只是个形容词。
缺粮少马没有兵,盛泊兴这一路行军一路难,还变着花样的难。
……
鹤泽的军营并不小但它最开始也不是为六千人血战建立的,因此在一片尸身肉块儿中这一方天地狭小又血腥。
常大龙周身围了一圈死人,他英勇且愤怒的冲杀,身影淹没在胡部中间。
许将带人围在军营外也准备射杀时,常大龙第一个闻出来旁边的死牢味道不对,他被获准带人下去看看。
看见的是遍地饿殍,死尸堆叠,赤裸的男人们龟缩在一处角落,见到人的时候也不叫不喊,尸臭和粪便的味道交叠在一起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恶心。
跟在常大龙身边后的士兵出去吐了,但常大龙没有,他那颗愚蠢又忠贞的武将的脑子无端替他回忆起初入林郡时拦住盛泊兴的独眼小叫花。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苦难啊,它就像轻飘飘的羽毛,随处飘荡,随处扎根。太苦了,只是战败,却真的太苦了。
……
杀敌两千,俘虏五百。盛泊兴来不及处理腰上的划伤就和许将一起下到死牢,即使刚在血腥里闯了个来回乍见死牢里的景象盛泊兴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把人救出来,先不要声张,安置到 ……先暂时安置到军营里,我去找祁懿懿。 ”
死牢里很安静,盛泊兴吩咐完就没了声音,他站在死牢的出口没有动作,两千的守军如今剩下的人数一眼就能看尽,没有水也没有吃的,盛泊兴看见了枯骨。
许将拽了一下盛泊兴,“别站着了,挡路。”
……
祁懿懿晕血是装的但晕倒是真的,朦朦胧胧的祁懿懿见到了李霁,她心里知道李霁刚刚被开膛破肚,所以也很快知道这是梦。
但为什么会梦见自己下嫁的样子呢?
祁懿懿出嫁时祁连山还未被启用,祁家在胡戮是空有名气的壳子,没人愿意娶祁懿懿,因为她不够美也不够女人但借口是习武。
出嫁时祁懿懿已经是老姑娘了,也是不得已嫁给李霁这样一个素来懦弱少主见的男子。洞房那晚李霁小心的给祁懿懿却扇,见到祁懿懿那先声夺人的眉毛时笑了。
他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女老虎,原来只是爱画眉,我捡到宝了。”
……李霁知道祁懿懿在意她的眉毛,但祁懿懿不知道李霁不在意。
祁懿懿醒了,她迷茫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然后她抬手揩净脸上的泪痕。
肝肠寸断泪沾襟,那不是祁懿懿,“小筠,外面打完了吗?”
叫小筠的侍女是祁懿懿自幼的女伴,也习武,“夫人,那位将军还在军营清剿。”
“你和我一块儿,去替夫君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