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李审现在有点害怕,这害怕大多来自心虚,另一部分来自无措。
一方面宋景行似乎不同意李审参军,另一方面李审又觉得宋景行没道理管着他。
冒着生命危险去参军,去报效家国,都会遇见什么?
未参军前李审曾经想过,若是上阵杀敌他会是是什么样子的。一定帅极!他总是以此为前提,智谋大可不提,英勇却须着墨, “手握钢刀九十九,斩尽狄虏才罢手” ——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勇武。
打仗是什么样的呢?血溅三尺,嘶声震天,刀光剑影,战鼓阵阵…… 那都是在李审的想象里。
现实中他现在正在面对的是不合身的军装,沉重难握的器械,漫长疲惫的跋涉和周遭人看他时讶异又嫌弃的眼神。
李审长的小,身形在同龄人中也算瘦弱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四岁,“凡男子未及十八不得参军” 这是景帝时留下来的惯例,李审虽然大字不识却知道这条规矩。
他在军队中很显眼,他只好躲起来。
李审最开始当然是想混入军队里的,但他做不了骑兵只能当步兵,可步兵的行军速度他又追不上,后来李审想当辎重兵,也因为年纪小不够格被人骂 “荒唐,添乱” 。
李审不止处处碰壁还时不时要记挂着躲宋景行
李审的义愤填膺是在行军时被消磨殆尽的。州与州之间的官道长的让人觉得不要脸,少年尚未长开的骨架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
颓废的猫坐在粮草车上时李审抛热血,撒头颅的想法终于被一声声胡闹冲了个干净。
哦,我原来在胡闹,李审看向未卜的前路,但他只是听说这趟行军会路过滁州。
……
许将带队时行军速度就很正常——一天后他们才到达大别山。
大别山境内已然很冷,雪还没停,翁山城整个都是白茫茫一片,此后一段时间也都将如此。
萧安纯在翁山郡外给军队接风,薄甲不抵寒,他们要在这里换上冬装。宋景行要先一步进城接收军资。
盛泊兴看着他呼气时吐出的白雾散在面前白茫茫的山景里,这儿的一山一城已是另一种景色。
“汤泉行宫的雪大吗?”萧安纯策马与盛泊兴并肩, “大,没个三天下不完,就是下完了,大雪积山也很难行军。”
“人力清扫要多久?” “难说。” “你别给我整这套,雪停之后,本将即刻就要行军。”萧安纯想说不行,说做不到,但他还没开口,盛泊兴就策马跑远了。
意思是不可以做不到。
军队不进城,绕过翁山直接在大别山驻扎,盛泊兴不待休息就动身去汤泉行宫说要看看。
汤泉行宫是洋帝时期富贵奢靡的杰作,宫身遍贴金箔,照明具是用的夜明珠,檐顶纹龙,廊下飞鹤,宫中饰物具是金银宝石打造,据传汤泉宫初建成时因金银折光,昼时如百日,夜间若明珠,十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惜,中正帝时国女出嫁轮台,国库亏空拿不出公主的嫁妆,中正帝筹款无法,最终无奈妥协下令暗中拆下汤泉行宫内的贵重饰物才让公主得以出嫁。
时过境迁,如今的汤泉宫早已不似旧时,摄政王叛国前来此洗劫,终于将汤泉宫折磨的失了样子。
奢靡过后剩下的具是荒凉。萧安纯陪着跋涉到汤泉行宫,还在下雪,雪深过小腿。“真不行,你要是想从这儿过,最少要等七日。我觉得实在不行你可以出离州绕道胡戮。”
“我从正面绕道胡戮,就直接夹在喀尔察和他儿子中间,死的可快了你信不信。”
“那……”
“现在不是说我想从那儿过去,是说我能从那儿过去。” 盛泊兴站在行宫正门高高的门槛上,他跺掉了靴子上的雪,这么一会儿他的鞋已经湿了,脚冰凉凉的。
“喀尔察以为大别山是死路,所以出大别山后我们才能直面熊部捷林,捷林勇猛但激进无脑,就凭现在的军队能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这样的无脑蠢人。”
“从门槛上下来。”萧安纯边说边踹了盛泊兴一脚,“就算捷林激进你能保证真的打的过他吗?”
“百人战看人和,千人战看地利,万人战看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千人骑,捷林不足一惧。” 盛泊兴说的很自信,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自信。所以,萧安纯看了眼盛泊兴,“你怎么这么大脸?”
盛泊兴又踩上了门槛,“ 动摇军心杖责二十,萧爻你刚刚说的什么?”
……“我说,听起来真不错。” 萧安纯往后退了一步和盛泊兴一起踩在门槛上。
人总是这样,稍微站的高了些就会觉得自己看的远了,萧安纯踮着脚远眺,“但是这雪很难办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清雪扫障是你的事,三日,你就是拿人去填也得给我开出一条路来。”
盛泊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很不近人情,萧安纯几次想骂他都生生忍住了,他在心里说盛泊兴这样早晚要遭报应。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真心祈祷,总有回报。
萧安纯的诚心感动了上苍 —— 盛泊兴遭报应了。
……
钦天监参天象的副使小心的和盛泊兴说这雪最多再下一天,但现在已经是第三天,雪落无声,完全没有消减的迹象。
翁山的百姓都说今年老天不好,往年不会在这时节有这么大的雪。
“鬼老天诚心要灭大禹。” 盛泊兴是这么解释的。
冬装下发的很及时,军队驻扎在大别山脚下,每天必有的拉练任务就是仰望大别山的雪,站立两个时辰 ——这是盛泊兴额外给他们加的任务,让他们站着的时候务必诚心祈祷感动上苍,息止大雪。
很荒唐,但很盛泊兴。
最开始的两天盛泊兴望着大雪山时的怨怼是装的。他装成延误军机的焦急模样,渲染那种紧张的气氛。
但后面,盛泊兴就是真的着急了,他的脸一天比一天长。大将军真正的沉静肃杀远比装出来的吓人的多。
全军都知道,军机是真的要被延误了。而他们被耽搁在这儿,那也意味着大禹的全部兵力,仅存的精锐都一同被耽搁在这儿。
该怎么办?
天灾一向不能怨人祸 …… 但可以迁怒。
盛泊兴拉着脸一天里第三次造访钦天监,他刚练兵回来顺手带了杆长枪。
“老东西们。” 盛泊兴把长枪倒戳在地上,“铎” 的贯穿音像是什么的开场。
老监正年纪很大了,他从鄢都赴此地任职,本就舟车匆忙,到了翁山又受寒病了一场,今天第一次来任上就很不幸的见了盛泊兴。
“呃……那个,我们……啊呵呵。”老监正急得说不出话。
……
“将军。”在钦天监寂静如死的氛围中宋景行站起身,他站在巨大的天象仪后只能露出头。
宋景行在这里是盛泊兴没想到的 ,他不该还在翁山吗?
大将军皱着眉,因此更显得出离的愤怒,他直起倚着门框的身子。“你在这儿干嘛?”
“我和大人们一同测天。” “你会吗?” 盛泊兴还是绷着脸但没再碰地上戳着的枪,他绕过天象仪走到宋景行面前,“雪什么时候停。”
“再有一天,最多。” 直面盛泊兴的时候宋景行总让人觉得圣洁,钦天监的监正正拄着拐挪向盛泊兴,他刚刚磕出了噎嗓子里的痰, “将军啊,这是天象,我们只能观测…… ”
老监正还没说完,也还来不及挪到盛泊兴面前,盛泊兴抬手拽着宋景行的衣襟就把人拖走了。
是拖的,宋景行没盛泊兴高,他被拽的点起了脚,踉跄几步,“将军,慢点儿。”
一屋子的文官面面相觑,他们中的少数的来自鄢都,大多来自离州,他们对盛泊兴与宋景行的关系所知甚少,看见宋景行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带走,一时间都齐刷刷觉得宋景行头顶上有一个 “危” 字。
写了 “危” 的宋景行其实并不危,盛泊兴一直都有一种霸道王爷与美娇妻的情结 —— 他钟情于在人多的时候凶宋景行好让他小鸟依人,但囿于宋景行的性格原因,外人看来他们俩总像是在吵架。
拜托!盛泊兴连枪都没拿哎!
宋景行一路被拽着进了间屋子,盛泊兴赶走了屋里的人。
“你在哪儿凑什么热闹!”发不出的脾气就像泼不出的脏水盛泊兴消化不了只能没好气儿的忍着。
“我没凑热闹,我在帮着想办法。” “那你想出办法了?” “没有。” ……人们总说三分靠打拼七分天注定,但实际上这是假的,打拼哪有那么多分?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机往往只有一线。
雪没停就是没停,翻不过山就是翻不过 ,而阿拉善已经打出芜洲也就是打出了芜洲。
“什么!那他距离州还有多远?”数千里外的军情只会送到盛泊兴手里,宋景行瞬间失色。
“一日夜即可赶到。”盛泊兴低头从袖里抽出张薄纸 ——是花云月传来的密旨。“你再看一眼这个。”
纸很小,上面的字也不多,宋景行一眼看过去,脸更白了。
“即刻出征,然叛国,诛九族。”
到底还是来了,花云月那不死不休的疑心病。
“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晚。”宋景行握皱了手上的密旨,脑子里只剩一句话,雪什么时候停!?
“你现在整军,我再去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盛泊兴拦下宋景行,“有什么办法?”
……旁人发疯的时候盛泊兴总能装出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那时的小王爷就好像通晓世间一切道理,理智的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