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功下朝来看宋景行的时候,宋景行正跟着大夫说话的节奏有规律的点头。他这副敷衍不耐的样子很少见,难得的勾出张有功不多的情怀。
宋景行的相貌与年少相比变化不大,或者说几乎没有,他既不年少老成又不意气风发,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轻狂的痕迹,但奇怪的是宋景行也不会让人觉得老气横秋。他的样貌并不出彩……这样说其实不准确。宋景行其实长很俊逸,后面时常跟着“潇洒” 的那个“俊逸",但相比宋景行的长相他身上的气质总是先声夺人,更瞩目一点 ,甚至掩盖了宋景行的五官样貌,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的气质。与其说那叫君子骨不如说那叫宋景行——他是独一无二的。
张有功忽然理解了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外孙为什么会对宋景行念念不忘……张有功来找宋景行一是为了公事,第二也是想感谢朝堂上宋景行保下了盛泊兴,不论朝廷上再怎么针锋相对盛泊兴始终是张有功的外孙。
”小宋啊,身体好些了吗?“张有功手上也没拿点儿慰问品,实在不好看,他极其荒唐的掏出身上带的碎银塞进宋景行没伤的那只手,"收着,收着,也算是心意,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宋景行……他抱拳还礼表示感谢又向张有功示意他还说不出话来。
张有功叫人拿来纸笔,“左手写字可以吗?” 宋景行点头,他曾练过左手字,写的慢但还看得过去——你永远可以相信宋景行的博学。
张有功公私分明先给宋景行讲了朝堂上的事儿——论宋景行画的大饼和事实的差距。张有功复辟简直是宋景行目前做过的最明智一件事,张大人带着他的临时御史台揽下糟烂的朝政,一班人马,抵上从前百官,张有功说完了就笑,“小宋啊,现在看来你当时可真会编。” 宋景行颇有童心的在纸上画了个笑脸在旁边慢慢的写 “幸苦大人了。”
“不幸苦,不幸苦,我们都愿意的 ……其实小弋从前也是愿意的,你没见过我外孙披甲挂帅的模样,嚯! 迷死个人!他长得又英俊,肩宽体长的,做九门统帅的时候骑马在外面走一圈儿所有的姑娘都偷看他……也不知道现在还看不看得到了。”
宋景行没写什么,对于盛泊兴他其实半分把握也没有,唯一有的就只是一定要把他拉回来的想法,他比花云月还怕盛泊不认账,可偏偏谁都能计算只有盛泊兴,算无可算。
“你和小弋是吵架了吧?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分内之事。’宋景行垂着眼写字,张有功歪过身子伸手在宋景行头上揉了一把,“我们现在不算同僚,我作为小弋的外祖父很感谢你……只是小弋一向犟,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黑,如果实在劝不动他就算了吧。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凡事未必在人为,也有天命,天命所归是拦不住的,我们只要做尽自己能做的其余也只能顺其自然……要是啊,我说要是,到了,到了最后那一天,我求你件事儿,你和小弋把话说开了,别留下遗憾。”……
宋景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人来劝慰他,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张有功,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向张有功行了一礼。张有功握着他的手让他起身,“到最后实在不能的话,你和他就都去做些最想做的事儿吧,凡人有命,兴许这是天注定呢?”
宋景行最想做的事儿是和盛泊兴白首与共,可以吗?
……
盛泊兴宿醉起床时已经很晚了,他烦躁的发现自己睡在沈君安哪儿,盛泊兴在心里痛骂许将和萧安纯,他卷了被子要再睡。沈君安捧着解酒汤坐到了床沿,“起了吧,再睡下去要日夜颠倒了。” “什么时辰?” “近卯时了,我叫他们熬了解酒汤,尝尝?”
盛泊兴还是起了,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江东王亲自伺候,他懒散的歪靠在床柱上醒神儿。沈君安叫人拿来了洗漱的金器,“我替你梳头啊。” “又没乱,不用。” 盛泊兴现在心情不好,说话时就不自觉的又冷又傲,有研究表明唯一能让盛泊兴缓和下来的人姓宋不姓沈。
但有人偏不信这个邪,沈君安软若无骨的往盛泊兴身上靠,“我想替你梳,你一头的素色,一点儿不相衬。” 盛泊兴伸手抵住他,“我烦着呢,出去。”
……
盛泊兴也算是个勇士,放眼全大禹都没人敢和沈君安这么说话……
沈君安直起身握着他金镶玉的梳子给自己梳齐了云鬓,“那吃点儿东西吧,你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但凡有点儿耳力见儿的都能听出来此刻江东王的心情不太好…… “我说出去。” …… 可惜了盛泊兴是个聋子……
……
江东王到底是江东王,即使困于爱情也一样是有脾气的。沈君安抬手将手里的梳子掷出去,不偏不倚砸在铜镜上,金石相撞粉身碎骨。外面的侍从匆忙的进屋,“滚出去!” 沈君安的声音天生的高,撒娇的时候让人觉得软糯可人,发脾气时就像泼妇了。
盛泊兴皱着眉头扫了沈君安一眼,沈君安起身关房门,从抽屉里拿出他的长烟斗,“你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你要是有脾气就发,别阴阳怪气儿的。”
还有提这种要求的?沈君安一挥手就把他价值连城的象牙烟杆摔在地上。沈君安有的是钱发脾气的时候就格外爱摔东西,气势很足。“盛泊兴!我沈君安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人?福安酒楼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地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宋景行都干了什么!你打量打量我是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懒得计较,你现在这副模样到底是为的什么!……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准话!为我还是为宋景行?”
……这扑面而来的玛丽苏味儿……盛泊兴刚要开口,沈君安转身把房门又拉开了,把站外面偷听的侍从吓得脸都白了。“盛泊兴,你考虑清楚了再说,出了我这门,就别想再进来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沈君安还是不了解盛泊兴。盛泊兴本来张了嘴要说些什么,现在不打算说了。荒唐?我和他说什么?说得上吗?盛泊兴穿鞋下床,拍拍沈君安的后背,沈君安抖了一下,眼圈立马红了,“盛……”
“让一让,我出去。”……小王爷穿着件儿单衣就出去了,头都不回,下楼之后听见楼上的二重音尖叫——来自沈君安和他的侍从……
只着单衣的小王爷别有一番风味,他从容的穿过福安酒楼的大厅,在一众目光中上了马车,“回甚安王府。”
……
甚安王府现在有点乱——多亏了李审。这小畜生昨晚死活就要进甚安王府,睡马厩也要进,说什么都不听,门童没办法带他到马厩前晃了一圈,希望骕骦能吓退李审……但骕骦没有,骕骦性转了,骕骦对李审友好的像是母亲见了儿……跪着舔……
天啊!他只是一个小小门童,为什么要面临这么多选择?门童最后把李审交给了夜半归来的许将……
许将???大家都是人,你没办法对盛狗交代我就有办法吗?许将谨遵盛旨,让李审在马厩里睡了一夜,自己在外边儿看着。嘿!骕骦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还贴心的睡李审身边给他保暖……要知道盛泊兴当初为了驯服骕骦都摔断过腿,李审是何德何能啊?
关于骕骦为什么亲近李审到以后都是个迷。
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李审送出王府——小畜生满嘴的要找宋景行可是犯了盛泊兴的大忌,奈何他躲在骕骦的马厩里不肯出来……又没人进得去……
一大早的许将嘴皮子都磨没了二两李审还是无动于衷,“你先出来再说。” “我不,我一出来你肯定要赶我走,我要找我老师。” “你别再提你老师了好不好?要出人命的,万一盛泊兴突然回来,你,我,那个门童,都要遭殃。”
“遭什么殃?” 盛——来无影去无踪。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俗话诚不欺我!许将咽了下口水,“你怎么从沈君安哪儿回来了?” “吵了一架。” 这重磅消息!许将站都站不稳了,这得多大心才敢和移动金库吵架! “你和沈君安吵架了!?为什么?”
“为他给我添堵。” 盛泊兴一身的单衣抬手就要扒许将的外袍,“干什么!干什么!你要衣服吱声啊!我去给你拿还不行吗?” 许将去拿衣服了,盛泊兴站在马厩前冲李审抬抬下巴,“你,滚出来吧。”
“我不。” 李审知道盛泊兴是王爷,对大官他天生有一种来自平民百姓的畏惧。“不出来等我进去抓人吗?你以为骕骦是谁的马?” 李审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去找我老师。” 之前李审说要找宋景行说白了都是为了留在王府瞎说的借口,但这次李审有那么一丢丢发自内心的想找宋景行——他有点怕。
正常,谁见了会咬人的疯狗不怕呢?盛泊兴懒得和李审废话,“把他弄出来,留人你还留上瘾了吗?” 这句话是冲骕骦说的,李审看了看身边的骏马又退一步,靠在墙上,“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骕骦就咬着他的衣服把他往外拽……
好马!
……
李审被盛泊兴拽着腰带往王府外提,他四肢悬空,张牙舞爪,“我想找我老师!”李审一直喊这句话,好像真的有人会理会他一样。
离开宋景行后李审一个人在金盛酒楼呆不住,就在鄢都流窜,他有钱却舍不得用。李审仿佛天生就对脏乱差有吸引力,因此很快就从小公子变成乞儿。李审想过找人习武但找不到,想过找童工干活儿但没人要他。有些人觉得李审是流民,有些人觉得李审是孤儿,有些人同情李审,有些人嘲笑李审,李审在无数次白眼中逐渐意识到,把自己当做李审的只有宋景行……
父母逝世,山寨烧毁,李审终于再一次找回那种去某个地方找某个人的想法,像幼时贪玩想要回家。可惜那终究只是个想法,现实是,李审想赖在甚安王府。
李审像只大号耗子很缠人,尤其他还在盛泊兴耳边一遍遍喊宋景行的名字,盛泊兴觉得一股气涌到胸膛死死卡着,让他喘不上气儿。他知道宋景行在济世堂,告诉李审就行了,但是他不想说,硬要解释的话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知道宋景行在哪。
再往深了说就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还惦记宋景行,但承认这个事实比让盛泊兴说出宋景行在哪儿还难。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盛泊兴不想知道自己知道宋景行在哪,也不想觉得自己觉得自己还惦记宋景行……
这么深奥的扭曲的道理李审是不会明白的,也没人会明白。反正现在的结果就是盛泊兴既不会告诉李审宋景行在哪,又要把李审送出甚安王府。
李审认清了喊宋景行不好使的事实于是开始骂盛泊兴。他的理智还在,不太敢骂寨子里那种带有母亲的脏字,只敢骂盛泊兴混蛋……对此盛泊兴的回应是走到了甚安王府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