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审在离州遇见了宋景行。他想偷宋景行的干粮,他饿了三天三夜瞧上了这个书生的干粮,他以为这个书生最多拎起一只鸡,没想到宋景行力大无穷到可以举起一头牛……书生当场抓住他,像摘一朵花或一根草一样,倒提着他的脚踝把他从路这头扔到了路那头。
他滞空的那几秒钟脑子里只剩一句话:这人好厉害!我要拜他为师!
于是在他死缠烂打之后宋景行终于同意收他为徒,但不是师傅,是老师,文绉绉的……没关系,问题不大。
老师教李审的第一件事不是练功,是写字,写他的名字,并且宋景行还在看天上的云的时候随口给了他一个字飘飖。李审,李飘飖……这都什么玩意!李审当时就不乐意了,他不要学这种东西,他想学功夫,学怎么倒拔垂杨柳,学怎么力大无穷。
于是他老师又一次像摘一朵花或一根草一样,把他从路这头扔到了路那头,这一回在滞空的那几秒钟李审想,他一定好好学写字,功夫什么的不重要!
……李飘飖相当识时务的乖了起来,但他很快发现书生蹬鼻子上脸,一句话不提功夫的事就算了,竟然每天让他拿根木棍在地上写 ”飘飖”,写不完没有吃的……
飘飖他妈有多少划你知道吗?老子他妈不认字!
……好吧,现在算认了……但是哪怕在心里吐槽一万遍书生有病,李审还是要一口一个 “老师” 的装乖。他打定主意不再跟着这个书生了,可是不跟着他就没有吃的。
于是,李审以他土匪的心和脑子想出一条妙计,等到了鄢都,他就找机会偷走书生的干粮和钱,自己另觅良师。
好计!
所以,什么时候到鄢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师,你饿了没有” 李审看着日头升上空,觉得自己已经饿的前胸粘在后背上了。“有一点了。” “那我们吃点东西吧!” “我可以,你不行,你还有十遍飘飖没写。” 宋景行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了根木棍,笔直无杈,一端磨得有点平……李审……他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他老师在路上捡到这根木棍时的表情和说的话,“李审,快看!你用它写字会不会很顺手?”
不会!不可能!只要是写字就不他妈可能他妈的顺手!……李审一脸的愤世嫉俗,接了木棍,找了片沙土地开始写。
他其实已经写的很顺畅了,但他就是单纯讨厌写字。
宋景行站一边看他,偶尔提出笔画的错误 “知道“飘飖”是什么意思么?” …… “不知道。” 李审刚写到第四遍腿就有点麻。
“飘飖意为长风万里,我写给你看。” 宋景行一撩衣袍也蹲了下去,他接过木棍,卷起袖,悬着腕。
不得不说宋景行写的一手好字,即使用木棍写在沙土上,也能带有渴笔。长风万里,李审不认字,但看着宋景行写就莫名觉得,若有长风能吹万里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大气磅礴若飘飖直上。
“好看么?” “好看,老师就是老师,牛!”李审很臭屁,“那你来写吧。” 宋景行把木棍递过去……等等等等,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写什么?” “写飘飖,两个点,然后是长风万里。”……!!!李审瞪大了眼珠,“为什么?!” “因为学习是一种信仰。先写十遍吧,写完来吃东西。” 宋景行抖了抖衣服上不存在的土,酸气扑鼻……
太阳好像更毒了……李审觉得头好晕。
有些人写字飘若游龙,有些人写字如同狗爬。等李审狗爬完那十遍字他都饿过劲儿了……宋景行递给他一张饼并撒了一点咸菜,李审偷偷白了他老师一眼。
“还有几座亭啊?” “六座。” “老师。”饼有点干,李审伸着脖子硬往下咽,“老师,你怎么记得那么清啊?” “因为老师厉害。" 宋景行给李审递了水壶,“喝口水。”
宋景行也是有老师的,李审觉得,就凭宋景行折磨学生的这些手段,他也一定有老师。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变态?
“对了,老师,之前,就是在……城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座亭叫‘宋铭’。是给你建的亭吗?谁给你建的啊?”……“唔,你没看错?” “没有,因为老师你叫这个名字所以记得很清,当时还想,怎么会有人把人名当亭的名字,好奇怪。”
“确实很奇怪。”宋景行回头,看向鄢都的方向,又刮风了是九月沙土大,李审怕风把自己的饼吹脏,立刻三两口把饼吃光了。
”别着急,今天下午我们走快一点,晚上到忠君亭休息。“ ”那我们今天能到鄢都吗?“李审咽下最后一块饼,起身就要走,没办法,他太渴望不用练字的鄢都了。“今晚到不了,到了也进不去。”宋景行拽住李审,拍他身上粘的土。“为什么?”李审想躲,他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他娘都没这样。
“有宵禁,不让进的。“ ”老师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你以前是鄢都人么?“
鄢都人,在滁州是一切王公贵族的代名词。
“不是,一直也不是……李审,你真的看到一个亭叫宋铭吗?” “啊?” 隔得有点久,李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吃饼时说的话题 ,“嗯,是看到了,不过老师你这么一问,我又有点怀疑了,可能我看错了?毕竟我不太认字。”
李审抬头打量宋景行,也许他老师是很在意那个亭的,又也许,他老师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普通?
谁知道呢。
……
自战乱开始鄢都的宵禁就提前了两个时辰,天还没黑透,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空荡荡的,像戏文中某个故事的背景。
甚安王府的灯笼还很亮堂,白亮白亮的,个个都写着‘丧’。佝偻的老管家守在正门等着王府不归宿的主人。
盛泊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伴着说不上夜色的黄昏。
他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绛紫的蟒袍。初秋时节盛泊兴还是穿夏装,格格不入的同时显得俊朗利落。“我娘呢?”盛泊兴腿长,下马车不用人扶,走在前面老管家要小跑才能不被踩脚。“老夫人在灵堂……还是跪着,从早到晚的,劝不动。” “我都劝不住,何况你们?多叫些人伺候着。”
甚安王府的门被推开,因为太厚重发出很低哑的吱嘎声,盛泊兴打了个寒战,抬头看见王府牌匾上裹着的白布。
“王爷,今上又派人传旨了。” “什么旨?” “加封老爷为护国公谥号‘忠烈’,叫您明天去宫里领旨谢恩。” “好没心意的号,说我忧思过度,要随我爹去了。”…… “今天来的是内务府总管太监,在院里站了一天了……他拿着圣旨。”
“哦?所以他为难我娘了?”盛泊兴终于慢下步子,他眉目很长,不像他父亲,据说很像盛家先祖盛大将军。“没有,对老夫人倒是恭敬。只是,已经三道圣旨了,王爷,拒旨不收,是大逆不道。” ”那就让花云月把我送去午门候斩。“
……
盛泊兴这满嘴的狂悖之言,在老管家耳里全不是假,这位刚刚上位的甚安王披着一身的逆鳞毫不收敛,好像打定主意要为盛家搏一个满门抄斩。
“王爷……直呼今上姓名,不太合适。” “那我该叫什么?贵妃娘娘?”……老管家半响不说话,大概是心力憔悴致死了。
盛泊兴腿长,很快甩下了一心拯救王府的老管家。
他先回屋换了一身素衣丧服,才去了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