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司机的作用也就告一段落，张衍准备找个地方坐等那两个人逛完，再听召唤奔向下一个目的地，因而停好车后目送这两个人离开，并未跟上，倒是林乐乐临走前问了他一句：“叔叔不一起吗？我请客。”

张衍还没答应，张蓬先急了，站在林乐乐身后拼命摇头，生怕他真那么没眼力，非要跟着一起去。

好在张衍这点儿事还是能看明白的，笑道：“没关系，你们去就好，有任何问题随时让张蓬打我电话。”

张蓬放心了，林乐乐也不坚持，告别几句转身就走，张蓬迈步跟上，几次想去拉林乐乐的手，只是终究没这个胆子，试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

林乐乐也不自在，说也奇怪，以前跟墨白和宫南泽在一起时也没这么别扭，尤其是墨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随心所欲，磨合期相当于没有，怎么到了张蓬这里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张蓬比墨白差在什么地方？多长了俩眼睛吗？可墨白复明之后他们相处也同样自然啊。

还是说，因为张蓬精神状况不好，所以自己下意识把他归结成不稳定因素，心里有防备？

只能这么解释了。

节假日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年初一也不例外，景区里布置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处处都是合家欢的笑声，张蓬以前看这个世界如同蒙了一层灰，今天难得能分辨出几分色彩，心情一好，话也跟着多起来：“乐乐，你看那边真漂亮，我给你拍张照好不好？”

那是一座石板桥，桥下碧水流淌，桥外青山重叠，桥上挂满红绳，红绿相配，动静结合，看着就喜庆，不少年轻人正在桥上桥下拍照打卡，显然很受欢迎。

林乐乐想起在医院时答应过跟张蓬合照，但在重重阻挠下没拍成，后来总感觉像是欠了他点儿什么，这次刚好补上，点头道：“一起。”

“真的？”张蓬眼睛亮了亮：“那我叫我叔叔来。”

林乐乐赶忙制止：“大可不必。”

这么点儿小事就不要麻烦司机叔叔了吧，说得那么熟练，以前肯定没少支使人，看来给他家当司机还真是不容易。

林乐乐随便扫了一圈，抓住一个路过的NPC，NPC是个帅气小哥哥，一看就经常帮人拍照，热情答应后熟练指挥两个人摆姿势：“靠近一点，离那么远很像路人，对，就这样，新年快乐——”

手机交还到他们手里时，NPC还不忘送上祝福：“祝你们新婚快乐，长长久久。”

林乐乐：“啊？”

张蓬：“什么？”

两人互看一眼，不知小哥哥为何口出狂言，NPC还没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你们也是做过攻略来的吧？这里是月老桥，网红景点，新婚夫妻都要来打卡的，得到月老祝福就能恩爱白头，一生无忧，对了，同心锁挂过了吗？没有的话可以去桥头买……”

不知怎么，两人各自听了个大红脸，这才知道为什么刚刚旁边拍照的都是一男一女，张蓬想解释“我们不是情侣”，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被拉走，只能听见林乐乐跟NPC道谢：“好的谢谢你，这就去买同心锁。”

张蓬被他拽着，踉踉跄跄走出好远才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解释啊？”

林乐乐道：“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大过年的都是流水线吉祥话而已，解释那么清楚干什么呢，反正他一转头就忘了。”

张蓬道：“哦，是这样。”

林乐乐：“你以为呢？”

张蓬：“没有。”

林乐乐听他语气不对，又说：“我为什么要跟不相关的人解释这么多？”

张蓬声音低下去，再也没有刚进园区时的兴奋：“你说的对。”

他情绪变化这么明显，林乐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脚步一停，转头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张蓬摇摇头：“没什么。”

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过去，林乐乐不太开心他这种反应，严肃看着他，说道：“你如果对我有不满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要是不想说，就别做出这种受了委屈的样子，装也给我装得快乐一点儿，别好像我欺负你一样，但实际上呢？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平时向来笑盈盈的，尤其跟墨白在一起时，两人之间像有种特殊磁场，哪怕只互相看着不说话，也能笑个不停，外人谁都无法打破。张蓬第一次见时就无比羡慕他们，最初是羡慕墨白，有人能这样陪他，紧紧牵着他的手还不放心，还要系上防丢绳，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一秒钟离开视线都不行，后来又羡慕林乐乐，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乐呢？好像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他。

除了墨白离婚那天正撞上林乐乐哭之外，今天还是头一次，张蓬看见他板起脸来训人，分明是在生他的气。张蓬不知怎么就慌了，害怕林乐乐扔下他一走了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竟然没有好好珍惜，又要搞砸，可是他来之前明明只想跟林乐乐一起玩儿的。

总是这样，他什么都干不好。

张蓬不知该怎么办，紧张之下脑子一片空白，想找个理由都编不利索，只能老老实实说真心话：“医院里的时候，要不是宫先生出现，你从来没说过你不是白先生的恋人，就是因为没必要向我解释，对吗？”

林乐乐：“不然呢？咱俩在医院里萍水相逢，我需要在意你怎么看我吗？”

张蓬又问：“所以你们真的只是保姆和雇主？”

“也不全是，”林乐乐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是从保姆和雇主开始的，但结束的时候已经不止于此了，可是你要问我，我和白先生是什么关系，我回答不了，也没办法下定义。这世界上的感情都是由谁决定的呢，一定要有个归类吗，如果两个人之间有情，但不是爱情，因为没办法生出欲望，不是亲情，因为没有血缘连接，不是友情，因为不想只做朋友，那你说这该是什么样的关系？我说不出来，我也没法跟你说清楚，你如果真要追问到底，那我只能说，就是这样了，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是……墨白和林乐乐，就算宫老板问我，我也会这么说，但他不会问，永远不会。”

“你可以不接受，”林乐乐转过脸去，不再看他：“我也没想过让任何人接受，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喜欢就停留，不喜欢就离开，来来去去，谁也没有义务为谁妥协。我大概能明白你为什么要接近我，所以我更不能骗你，如果你有洁癖，如果你眼里不揉沙子，那你……”

“我能接受，我可以，只要是你就可以，”第一次，张蓬打断林乐乐的话，转到他面前，壮着胆子按住林乐乐肩膀：“我不是说过吗，既然你是他家保姆，那我，可以去他家当保安。”

林乐乐：“不过我已经不是白先生的保姆了，现在分开几个月，他也把我拉黑了。”

张蓬愣了几秒，憋不住笑出来：“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林乐乐沉默一下，问他：“那……继续逛吗？”

张蓬点头：“逛，还没逛完呢。”

说开了反而没有想象中沉重，内耗一般都发生在暧昧不明时，林乐乐的话虽然残忍，但至少清楚明白，不会让他猜来猜去，解决方式也很简单，要么走要么留。

张蓬想了想，走是不可能走的，他只能想办法自我和解，既然这件事宫南泽都看开了，那他应该也能做到，赢墨白是赢不了的，那总不能输给宫南泽吧？

宫南泽是怎么对林乐乐来着？不知道，下次问问。

下午游客慢慢多起来，NPC有定时表演的节目，远处音乐声响起，林乐乐抓住张蓬的袖子：“走，过去看跳舞。”

现如今全国各地都在发展人造景点，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天快黑时逛得差不多了，林乐乐意兴阑珊，问张蓬：“回去吗？”

张蓬看了看手里林乐乐给他买的冰激凌，问道：“能不能请你吃个晚饭？”

林乐乐也正想说这句话，张蓬大老远来找他，这地主之谊还是要尽一尽的，景点不能算，这是准备请宫南泽没用上，纯属废物利用，他不能让张蓬连约会都蹭二手的，还是该正式吃顿饭才行。

既然张蓬问了，林乐乐也没推辞：“好，不过还是我请吧，你到了我家，怎么也不能让你花钱。”

宫南泽和墨白都是拼命给林乐乐花钱，到了他这里，不但一分花不出去，还总是花林乐乐的怎么行。张蓬不想让林乐乐破费，又怕一旦拒绝，饭也吃不成了，只好想个折衷的办法：“不然这样，让我叔叔请？”

林乐乐不解：“你当老板的，好意思让司机请你吃饭？”

张蓬今天太过开心，早就忘了先前跟叔叔之间的约定，经林乐乐一提醒才想起来，不好意思道：“乐乐，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林乐乐：“你说，我们现在是没必要互相生气的关系。”

张蓬：“叔叔不是我家司机，就是亲叔叔，平时只要他不忙都会陪我出来，我是怕你觉得我有病离不开人，看不起我，才说他是我家司机的。”

怪不得，这么一说，所有不对之处都有了解释，现在想想，就连那张过分精致的脸都跟张蓬有几分相似，林乐乐说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叔叔不生气就好。”

张蓬：“他生气就不会配合我了。”

林乐乐道：“这就是你和你叔叔的事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过后一想心里还是难免有个疙瘩，有种叔侄俩合起伙来欺骗他的感觉，一气之下也不想再请张蓬吃饭了，随便点了个人均三千的餐厅：“就这儿吧。”

张蓬高高兴兴答应：“好，我跟叔叔说。”

张衍以为这个司机要当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恢复身份，有种“臣妾此身从此分明”的轻松，但一想到毕竟欺骗林乐乐在先，吃饭时谨言慎行，尽量不引起他的反感。

但林乐乐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如刚最开始，张衍觉得自己挺冤枉，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是活该。

只有他家傻侄子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尚在拼命跟林乐乐说话：“乐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这个也好吃。”

“不好吃的可以给我。”

“乐乐，你老看我叔叔干什么？”

林乐乐拿着刀叉，若有所思道：“叔叔，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了，你是不是当过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