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神色甚是惊诧,片刻后突然狠狠踹了孙烨一脚,怒道:“你给我闭嘴!别再打扰姑娘问话!”
随后又对钱浅堆起笑脸:“姑娘说笑了,在下从未怀疑过令妹。这浑小子不懂事,待寻回公子,在下定叫公子狠狠罚他。”
钱浅见这中年男子会做人,那孙烨也吃了瘪,这才转换表情回过头,柔声问绵绵:“绵绵不怕啊,姐姐在呢!那位公子可有说明,为何要赠与你这些?”
绵绵抽泣着说:“他说,与我有缘。还说,这些东西对他再无用途,与其沉在水底,不如赠与我,说,这是他给姐姐的贺礼。”
周通孙烨二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无用?什么水底?贺礼又是何意?”
只有钱浅捕捉到关键信息,蹙起眉头追问:“你在哪遇到那位公子的?他又怎会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绵绵嗫嚅解释:“就在老地方。我在捞河蚌,想找一颗蚌珠送给姐姐做生辰礼。那位公子就来了。他给了我这些,说是送给你做贺礼,让我拿了快回家。”
再联想到“沉在水底”,钱浅看向满脸疑惑的周通,迟疑发问:“你家公子,可能会轻生吗?”
周通从怔愣到神色惊恐,不自觉惊道:“老天爷!”
见果真如此,钱浅拎起裙子大步跑起来。
“快跟我来!”
绵绵一脸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得跟着姐姐,于是一起跑起来。
孙烨被周通用力推了一把,大吼道:“快跟上啊!”
钱浅没有走往日早已被踩出来的小路,而是趟着灌木荆棘直奔河边,果然看到映着最后一抹夕阳余光的河中央,那人脑袋已没过去一半了。
孙烨比她速度更快,却只是停在河边大喊:“公子!”
钱浅骂道:“这会儿还喊什么喊!救人啊!”
孙烨急得快哭了,“我不回凫水啊!”
钱浅暗骂一声,脱下外套直接蹚进了河中。
没有暖日照射,河水甚是寒凉,刺得她打了个冷颤,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奋力向前游着。
等她好不容易游到河中央,那人已然不见了。好在她一直盯着那人的位置,立即深吸一口气下潜,模糊分辨出大概位置,然后摸了过去。
第一息没摸到,她浮上来换了口气,再次下潜。
运气不错,这次摸到了。
人已经不动了。钱浅将他懒腰抱住,奋力蹬水,二人一起浮出水面。
夕阳余晖已经彻底消散,就着仅有的一丝微光,钱浅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面孔,像雕塑家精雕细琢的完美轮廓,鼻梁高挺,剑眉下狭长的眼睛紧闭着,睫毛上的水珠适时滑落,美得动人心魄。
钱浅前世接触的艺术生实在不少,见过无数容貌优越的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之人。
啧,这张脸要是死了也太可惜了。
于是她试图叫醒他:“喂!能听见我说话吗?你醒醒啊!”
对方并无回应。
他无知无觉,全靠钱浅奋力托着。
她转头看向岸边,岸上两个人影跳着挥舞双手,却没人下来,看来都不会游泳,愁得钱浅直咬腮帮子。
她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么远的距离,自己一个人一圈来回都费劲,是绝无可能再将他拖回岸边的。如今之计,唯有尝试弄醒他,哪怕他只是蹬蹬腿,也能让她省下不少力气。
钱浅只犹豫了片刻,何况他脸颊上贴着根窄窄的黑色布条,带着旖旎的曲线,像在勾着她去玷污似的。
她调整姿势,一手紧紧抱住他,空出一手用力去板开他的下颌骨,随即深吸一口气,覆上了他的唇。
冰冰凉凉、软软嫩嫩的触感,令她顿了一秒,然后用力往他口中吐进一口气。
人工呼吸按道理应该还要捏住鼻子的,但她实在没有手了。
为防漏的气多,钱浅连吹了四口气,然后双手穿过对方腋下环住,快速一下一下地勒紧,试图挤出他肺腔里的水。
她也不知这样潦草又不标准的方法有没有用,但她此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也不知是对方溺水的时间不长,还是她潦草的方式真的有些许效果,男子居然真的咳出了水。
钱浅十分欣喜,见那人的眼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动了下,不断咳嗽。
她觉着该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能沉默地看着他咳。很快她就注意到,对方虽睁着眼睛,但瞳孔却没有聚焦,好似眼前并无焦点。
即便现下天已黑了,二人又置于河中央,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视物。她狐疑地伸出手,在对方的眼前轻轻晃了下,果然,那人全无反应。
绵绵生了一双圆圆的鹿眼,钱浅时不时会唤她“大眼萌”。所以绵绵先前说是一位“蒙眼”的公子,她还以为是大眼萌的“萌”,没想到竟是个盲人。看来那黑色布条,就是蒙着眼睛用的。
她突然有些后悔多管闲事了。
人与人的痛苦并不相通,但她实在不该剥夺别人寻求解脱的权利。
钱浅嗫喏开口:“那个,公子姓宋是吧?叫什么?”
男子听到声音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救他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可以看出此人教养极佳,即便身处此等境地,却还是用略显嘶哑的声音礼貌应道:“十安。宋十安。”
“宋十安,不好意思啊……我救你之前,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
宋十安似乎才想起自己是在寻死,却被眼前人打断了,不由得皱紧眉头问:“你是谁?”
短短时间,钱浅已找到借口:“其实是这样的。你送给我妹妹一个钱袋和玉佩是吧?有个叫周通和孙烨的人,非说是我妹妹偷了你的财物,要抓我妹妹去见官。你看,要不你先跟我回岸上跟他们解释一下,然后再……忙你自己的事,可好?”
宋十安一脸错愕,又仿佛觉得有些可笑,“姑娘既然知道我眼睛看不见,便该知道我甩开家丁寻得这个机会有多不容易。你怎能对一个寻死之人,提出这等要求?”
钱浅只能厚着脸皮说:“虽然打扰你很不好意思,但你看啊,你拿钱袋和玉佩是想打发走我妹妹给你腾地方,并非出于好心。那现在因为你的这一举动,我妹妹背上了盗窃的罪名,要被你家人拿去见官,这事儿总是你的责任吧?”
见对方没有出言反驳,她继续说:“你当然有权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给别人添麻烦就不对了。我观你也是翩翩君子,因为你的无心之举,连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你的良心也是过意不去的吧?”
宋十安一脸无语,显然无比郁闷。
钱浅也知道自己有点强词夺理,于是又补充道:“这样吧!你先随我回岸上,去跟你家里人澄清一下。我会教你两个简单快捷的死法,当做打断你的补偿,可好?溺毙会死的很难看,被水泡发之后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不是最优解。”
宋十安觉着这话听着新鲜,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好。”
略带沙哑的声音却无法掩盖那股温和的磁性,轻飘飘一个字,却好像羽毛一样扫过心尖,钱浅的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
她轻咳一声,对他说:“我现在带你游回去,你把胳膊搭在我肩上,抓住我的肩膀,借着我的力用腿脚划水。见过划船的桨怎么拨水吧……”
她顿了顿又道歉:“呃,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见。”
她抓起宋十安的手臂,横向摆动了一下,讲解说:“就是这样,两条腿一起张开闭合,拨动水。咱们先游一段,不行你再跟我说,咱们随时能停下。嗯?”
宋十安面色迟疑片刻,然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她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说了声:“抓紧哦!”然后一个用力冲了出去。
宋十安的不悦钱浅十分理解。
若是她寻死中途被人拉回来,白白受了罪、白白浪费了一次勇气,她恐怕没有人家这么好的涵养。
宋十安挺有天赋的,肩上的力量并不重,可惜钱浅已经有些虚脱了,没游多远就要停下来歇歇。
她单臂托着对方的腰腹,分出一只手攥在他的手腕上,大口喘着粗气说:“第一个死法,在手腕内侧。肌肉中间,有个桡动脉血管,只有割破这个桡动脉才会死,不然伤口会愈合,就白疼了。”
宋十安面露讶色。
钱浅还耐心叮嘱说:“一定要找个锋利的薄刃,你不会想要体验刀刃在自己手腕上来回切的那种感受,所以必须一刀切得足够深,才能少受点罪。虽然也挺疼的吧!先是切开肉的疼,之后会有种火辣辣的感觉,然后就是觉得冷。不出两刻钟,人就没知觉了。但要彻底死透,可能得一个时辰血才能流尽,毕竟桡动脉不够粗。”
她呼吸平稳下来,拉起宋十安的手搭到肩上,“做好准备哈,咱们要继续游了。”
游了一程,钱浅再次停下来,托着对方大口大口喘息片刻,然后一手环抱住眼前人。
她没有留意到宋十安神色一僵,没有焦点的眼睛都睁圆了,只是认真地说:“第二个死法,在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