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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亲戚(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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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盛春,卉木萋萋。

青州城一隅,紫藤、蔷薇的芬芳弥漫在四方青砖小院,姐妹二人弹琴赏花,和美之景却被一对不速之客打断。

“小浅,听说你娘去世了?这么大的事,你怎能不告诉我们!”

舅母的颧骨较两年前更加高耸,额头也愈发突出,下垂的眉眼将刻薄的面相展露无遗。她口中不满抱怨,不由分说挤开钱浅迈进小院。

钱浅微微蹙眉,回头对一脸惊恐呆立的绵绵说:“没事,你回屋去玩。”

小姑娘如获大赦般抱起琴钻进屋里,换得舅母狠狠一记白眼。

她毫不见外地坐在石桌旁,继续对钱浅训话:“俗话说‘娘死等舅来’。自己亲妹妹的死讯,你舅父居然要从一个外人口中得知,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舅父仍旧一副老实木讷的模样,张开略显浑浊的眼睛开口转圜道:“别怪她了。她爹去的时候,小浅才十二岁,一个孩子要打理家里上上下下,还要照顾病歪歪的娘亲,已是不易了,哪懂得这些俗理。”

舅父说着,浑浊的眼睛就泛了红,声音哽咽问:“你娘她,可遭罪了?”

“很平和安详。”

钱浅淡淡应了声,示意一旁的石凳说:“坐吧!我去沏茶。”

对于这对势力的舅母、窝囊的舅父,钱浅实在尊敬不起来。

舅父舅母住在乡下,父亲在世时倒还时常来往。只是这舅母一向爱占小便宜,每次空着手来,还要大包小包的带东西走。

父亲宽厚,母亲良善,从不计较这些。钱浅却不喜欢他们。

尤其那个表兄,被舅母惯得十分不像样子,少时在书院捣蛋便险些被轰回家,若非舅母跟钱父亲借钱疏通了,年少院都读不完就要被人赶回家。

父亲死后,原就病殃殃的母亲备受打击,更是病得连床都下不来,郎中甚至断言她没多长时间了。舅父舅母却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登门,要借钱给表兄娶妻。

父亲是为护东家而死,东家感念其忠义,给了六十金的“安家银”,他们是惦记上了那笔钱。

说是借,可他们这些年“借”走的钱,从未归还过一分。

钱浅本以为姜婷会给的。

那是个大字不识的小妇人,典型的在家从父母、出嫁从夫君的女子。

钱浅从前不太看得上这个“娘亲”,觉得姜婷往好听了说是性子柔顺,往难听了说就是软弱窝囊。她一直认为,姜婷是需要攀附别人而活的菟丝花,一旦失去攀附之物,就会必死无疑。

何况,这世上的大多人都会被亲缘关系所束缚,看重血脉相连。

所以即便姜婷信了舅母的鬼话,为了攀上舅母一家,将父亲的抚恤金送出去,钱浅也不打算干涉。她孤零零一人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看重的了。只要姜婷能活下去,那就是花钱为娘亲买个“希望”或是“心理安慰”,她不在乎这个钱。

但钱浅没想到,一贯软弱的娘亲居然拒绝了舅母,即便舅母出言恐吓“断绝关系”,也没有退让半步。

舅母舅父被拒后,足足两年才再次露面,还是想要钱。

那次姜婷去针灸没在家,舅母哄着她拿钱,说姜婷死后,舅父、表兄就是她唯一的依靠。钱浅冷言冷语驳回去,气得舅母大骂她凉薄,甚至诅咒她寻不着好人家,还扬言此后便没了这门亲戚。

那次吓坏了胆小的绵绵,所以今年初姜婷病故,钱浅压根就没想通知他们。

毕竟,没了这门亲戚。

舅父絮叨着妹妹的不幸,叹息着钱父的早亡,怜悯着钱浅一个孤女的不易,舅母则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漂亮的院子。

紫藤花架下紫穗悬垂,花繁而香。大门两侧的蔷薇,顺着钉在青石砖上的细竹竿向上攀援,与紫藤花争相盛放,美得仿佛与院墙外是两个世界。

“小浅今年要及笄了吧?”舅母突然笑吟吟地问。

钱浅一直神色淡漠地听着,一句话都不搭,想看看他们此来究竟目的为何。听到舅母问出此言,才觉得他们终于打算步入正题了。

得到她淡淡的应声,舅母端出慈爱长辈的模样。

“小浅你看啊,如今你爹娘都不在了,舅母与你舅父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生活。舅母有个远房侄儿,模样长得十分周正,且家境富庶,如今已有正妻、仲妻,还有一双极聪慧的儿女。可巧,我那侄儿正想找个如你一般书读得好、性子又乖顺的季妻呢!”

“呵!”钱浅冷笑一声。

自胎穿到这里,一切都与前世极为相似,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没有火药,另外就是历史进程不同导致的嫁娶习俗发生极大变化。

她所处的算是封建时代末期,嫁娶不再拘泥于性别,而是根据权势、地位、财富、技艺等等来分算。

虽然明面上是嫁娶自由,但有权有势、有钱有技之人,大都是娶的那一方。身无长物,又一无所长的人,通常是嫁的一方。

凡娶者,人人可娶三个。

女子娶夫,是为正夫、仲夫、季夫;男子娶妻,是为正妻、仲妻、季妻。

凡嫁者,孩子姓氏便与之无关,不论和离或休弃,除非娶者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否则便无权争夺。

此举不分男女,不论朝中重臣还是皇亲贵族,亦或是平头百姓,均一视同仁。

当然,皇帝还是特殊的,可娶五人。男帝除皇后外,还可再娶四名皇妃,女帝也可娶一名君后、四名皇夫。

也有一夫一妻的,不是嫁娶,名曰成婚。

一男一女、两女、两男均可,但只可两人。若后悔想改娶改嫁,原配可按律休弃,获得大笔财产分割。

当年舅父就因家贫嫁给了舅母,舅母是“一家之主”,表兄也是随舅母的姓。

这些年,钱浅看到了舅父在舅母压制下的憋屈生活,姜婷也是因为不忍兄长日子过得太委屈,才一再退让帮扶。

如今钱浅算是孑然一身,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她冷笑一声,语气带嘲回绝:“婉拒了哈!我的婚姻大事,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舅母语气无比亲切:“哎呀不费心不费心!你生辰是何时?及笄是大日子,介时舅父舅母来给你操办,顺便直接把婚事办了。你有了归宿,余生便安稳了,你娘的在天之灵也就不用担心你一个人没着落了!”

钱浅不知道她耳朵是怎么听的,能把“婉拒了”三个字直接漏掉,只得又强调了一遍:“我说,婉、拒、了。还有,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绵绵。”

舅母顿时一脸鄙弃,丝毫不掩饰满心厌恶:“那孩子那么怕生,连人都见不得,算个什么东西!你呀,赶紧把她送回她家去。收拾好家里的东西,早日嫁与我那侄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道!”

钱浅听到“东西”二字,脸直接沉下来:“收起你的如意算盘吧,我是不会嫁人的。”

舅母“啪”地一拍桌子,“小浅,你不要不识抬举!我侄儿家境殷实,你父母双亡,本是配不上人家门第的!若非冲着你舅父,我才不会腆着老脸去给你求得这门好姻缘!”

钱浅不答话,冷着脸看她表演。

舅母强忍火气,阴阳怪气地说:“我瞧着你小时候挺懂事的,怎地越大越糊涂?若非心疼我那早亡的小姑子,我才懒得管你哩!”

钱浅噗嗤笑出声,语气讥嘲道:“如此心疼你的小姑子,却在她夫君刚死,她病得下不来床时,以断绝亲缘关系要挟,逼她交出夫君拿命换回的安家银。您这份心疼,你小姑子可承受不起啊!”

“你!”舅母顿时面红耳赤,恼怒地推了一把舅父:“瞧瞧你这甥女!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舅父嗫喏着动了动唇,终究没发出声。

钱浅又笑了一声,字字清晰地提醒道:“二位莫不是忘了,咱们四年前就已断绝亲缘关系,我哪来的长辈?”

她无视舅母猪肝般的脸色,偏头问舅父:“你以何身份怨我不告诉你她的死讯?还是你觉得,她死前会想见你?”

舅父脸色瞬间煞白,局促地垂下头,一声不敢吭。

舅母却指着她气得跳脚:“真是不知好歹,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如今你孤身一人,还拉扯那么个傻的,难不成还想找个正经人家的公子去成婚?简直做梦!”

“没点新鲜的吗?”

钱浅笑容满含讥嘲:“四年前你就用这话吓唬我娘,说待她死后,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日后成婚嫁人都没有娘家人,会被人欺负死,还让我到时别求你头上。我没求上你啊!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喧嚷没了我家这门亲戚。那我的姻缘,又怎容一个外人置喙?”

她端起茶杯,又补充道:“还有,绵绵不傻,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

舅母气竭,指着钱浅半晌没蹦出一句话,转而重重锤了舅父肩膀一拳,怒道:“你就看着你家甥女这样对我是不是?”

舅父好像不知道痛似的,依旧垂着头不发一言。

舅母开始跺脚痛骂:“你们一家人,都是好样的!一个三脚踹不出个屁;一个狠心坐视不管侄儿娶妻;一个不识好歹,顶撞长辈!”

见她又摆出熟悉的泼妇架势,钱浅也润好了口,放下茶杯直接开口痛骂。

“你算什么长辈?像条甩不掉蚂蟥,一直扒着我家吸血。我爹娘活着的时候吸他们,他们死了又惦记上了我。怎么?把我卖进个土财主家,你们再以娘家人的身份收下聘礼?”

她指向房子继续质问:“你想将我嫁出去,你们一家就能将这宅子占了,再用我的聘礼,给你那好吃懒做的废物儿子多娶两个妻,给你当侍女使唤伺候你?”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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