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驮着岳明棠在一个药香渺辽的山坡落下。
这里漫山遍野种着同一种灵草,一条条一排排树立着,灵草的叶子是银色,在太阳下银闪闪的。
岳明棠有些好奇蹲下去,吸了一口,吸进身体的空气好像自带涤荡的作用,这一口气居然像清晨微凉的朝雾一样,让她神情气爽。
好神奇的药草啊。
不知道用这样的药草练出来的丹药效果会有多好,岳明棠在人间时就听说过,修仙者打架,断手断腿也没关系,一些效果好的丹药,一颗就能修复如初。
只可惜她没有修习炼丹术,等她修为深厚了一定要来试一试,太奇妙了这种感觉。
她往前走,小波落在她的肩上给她指着方向,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一排排书舍,岳明棠越看越觉得熟悉,这和人间的私塾相似极了。
南北通透,两扇小隔窗,一些人趴在长长的沉木桌子上,手里举着毛笔,唯一看不懂的是他们纸上的符号,各形各色模样怪异。
岳明棠看了一会,发现其中一个人的姿态迥异,虽然大家看起来都聚精会神屏气凝神,但画到满头大汗的程度只有他一个,岳明棠眯眼看到,他穿了约莫三层衣服,加上最外层的符师道袍都湿了个透。
符师的手微微颤抖,下笔却稳健,毫无影响。岳明棠也随着他的动作屏气凝神,紧张起来。
只见他顺利收尾,又将狼毫抬起,平身半举,又狠狠落下,在符纸中间重重点上一点。
一瞬间,金光乍现,宣纸上黑色的墨痕像是撒上了金粉,又似这一点赋予了它灵魂,居然隐隐有金意在完成的图案中流动。
岳明棠几乎觉得它下一瞬就要突破图纸,挣脱挣扎出来。
符师咬破手指,一滴鲜血滴在了那点睛的一点上。
汹涌的金意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强烈,像是沸水中投入一颗石头,急凶凶朝滴落的血滴涌去。
“此时不成,更待何时。”符师怒吼一声,大家纷纷停下来侧目望着他,血滴子虽势单力薄,却毫不畏惧,化作一条红龙,金符则化作一头金色的狼,双方就在这方寸之中的符纸为界,撕咬缠斗起来。
岳明棠越看越心惊,它们看起来只是笔墨的产物,却灵性十足,动作迅捷,招招致命,顷刻之间,红龙爪子折了一条,金狼尾部多了两道深深的印痕。
只不过最后,还是红龙占了上风,它的利爪狠狠掏出金狼的心脏,就着这个关口,化为一道红纹顺着心脏进入了金狼身体。
一道红色的印文在金狼头上渐次显现出来。
金光稍稍减弱,直至黯淡下来,纸面里,符师画出的符文变做了金狼利爪的形状,只有中心一点,是嫣红的颜色。
这便是以血成符吗?
岳明棠看了这一场货真价实,真刀实剑的战斗,不禁对符师有了新的认识。
那位符师早已脸色苍白,眼睛掩不住兴奋,他抱起符纸向外冲去,他走后屋内众人也不复初见的平静,窃窃私语起来。
岳明棠就近找坐在窗边,看起来有些寥落的符师打听,“道友,他去干什么啊?”
那人看她一眼,“你是新来的吧,他是拿着符纸去升班了。”
看她迷惑的眼神,符师自顾自解释,“我们修符道的,不看下限不看修为,只看一件事。”
岳明棠猜了一下,“画出来的符文等级?”
“差不多吧,”他用手指了一下门前高高的招牌,铁牌上写了三个字,“人(三)班”,“只有掌握了升灵的符师才能进入地字班,剩下的你懂了。”
原来如此,岳明棠隐隐触及到一点青云宗外门的考核核心,如果符道是这样的话,那外门热门的剑道弟子、丹修应该也是这样。
她拱手示意,又问,“不知道道友可否知道钟离木?”
“钟离木?”他表情有些惊愕,原本懒散靠在后桌的背猛地挺直。
“是。”岳明棠点点头,“我找他有事,不知道他属于哪个等级?”
符师道,“你应该不是符修吧,凡是符修的没有一个不知道钟离木,他可是符修天才,半路出家几年就完成了别人十几年、几十年达不到的程度。”
他干脆整了整外面敞开的符师制服,对她说,“你退后一点。”
岳明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退后几步。
只见他单臂一撑,整个人从窗户上翻了出来,稳稳落地还拍了拍身上的灰。
“别愣着了,我带你去找他。”
岳明棠指着他桌子上的刚画了个开头的符,“那,你的符?”
“哎呦姑奶奶,我自己再怎么画都是那个样,”他拉过岳明棠往前走,“还不如跟着你混,跟钟离木攀上关系之后,他随便赏我一两张符都够我画一年的了。”
岳明棠哭笑不得。一路上这个符师也很健谈,自报家门把自己抖落了个干净,他叫孙修齐,父母在有个青云宗不大不小的职务,出生就在这里了,按理说父母都是修行者,孩子的起点也比较高,但孙修齐却在修炼上天赋缺缺。
青云宗按规则,十八岁没有筑基成功的人都会赶到偏远的峰去,孙修齐父母给他堆资源筑基成功,他自己清楚不是那块料,干脆找了个不受重视的符修混着日子,周围的人都庸碌,衬得他也没那么差了,孙修齐在符堂感到舒适。
直到那一年,鼎鼎大名的剑修钟离木突然转修符道,并在几年之内从人字班进入了天字班。
岳明棠表示理解,但也暗暗震惊,钟离木外表就十分稳健内敛,是那种行胜于言的人,但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又这么用功。
青云宗果然天赋者、努力者都如过江之鲫,岳明棠突然心中萌生一股冲劲,她也想看看,修行了火灵生诀的自己,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
“喏,前面就是了。”
比人字班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的一座屋子,简直是一座人间庭院的架构,亭台楼阁样样齐全,光画符的主屋就比人字班大上两三倍。
“这是他一个人的,对没错。”孙修齐看着她,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岳明棠上前敲门,门开的很快,钟离木看到她,眼神复杂了一瞬。
“怎么了?”
岳明棠没说话,直接把卷轴递给他,后者愣了一下接过来。
“我需要你帮我,离木道友。”
“可,但是你恐怕高估我了,”钟离木神色为难,“符修不用火,恐怕我们要去丹阁找一下。”
岳明棠点点头,神色自然的很。
钟离木收拾一下出了门,才看到门边站着的孙修齐,他的外袍整理过,站姿笔挺,目光灼灼。
“这位是?”
“孙修齐,孙道友,给我指路过来的。”
钟离木朝他认真揖了一拜,后者懒散的脸上有些诚惶诚恐,照猫画虎还了一拜。
他们门前告别,钟离木带着岳明棠去了丹阁。
路上,岳明棠突然想起那天被抛弃的小青,她有些试探性地问,“那个,小青还好吗?”
“绝食了。”
钟离木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杀伤力十足。
岳明棠心痛不已,察言观色问,“我们去完丹阁,我去跟她道个歉?”
“她最喜欢吃什么?”
钟离木不置可否,却回答第二个问题,“胡萝卜。”
“好,那我带着胡萝卜去找她。”
等到他们走到丹阁,岳明棠才明白,为什么符修被称为偏门修炼术,丹修却是炙手可热。
一座高塔占据了这里最中心的地带,占地极大,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而符修还可怜兮兮地十几个人挤一个屋子。
“我们需要找一种性寒的火,在安全的环境里烧灼,对吗?”
岳明棠点点头。
钟离木面色有些困窘,想来他平时深居简出,不认识人也正常,不出名的时候无人知晓,出名了则避人群不及,岳明棠主动拉住一个丹阁弟子,他身穿浅绿色的丹阁道袍,身前是一个丹鼎的形状。
“这位道友,不知道你们这里火焰是否可以外借?”
丹修觑了她一眼,扯开自己的袖子,冷冷答道,“不可,丹阁外人不可久居,麻烦快些离去。”
高高在上冷然的态度,俨然把自己当作了丹阁的主人。
岳明棠进入青云宗,还是第一次遇到上来就瞧不起人的,震惊之余火气也从心底涌上来。
丹修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他等级挺高,挥手招来几个弟子,服秩颜色都比他浅,估计是地位在他之下。
那几个弟子簇拥上来,丹修在远处冷冷看着,“麻烦道友行个方便,不要久留。”
钟离木健步出去,挡在岳明棠身前,“我们在此借物,并非无故久留,麻烦找一位长老来。”
岳明棠在他后面探出头,冲着那边使劲点了点头,还不过瘾扮了个鬼脸。
谁让他们这么没有礼貌的,反正有符修天才钟离木在,岳明棠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
丹修果然被气得够呛,不仅没有找长老,反而叫来了正在巡逻的护卫队。
“这里有两个闹事的,麻烦把他们赶出去。”
护卫队死人,都身着青色盔甲,身配各式武器,见他发话,雷厉风行直冲这边而来。
钟离木岿然不动,岳明棠站在他的背后自在潇洒。
护卫队见他们不退,为首者率先动了手,长枪一出,黑灰色的灵力注入其中,一杆长枪劈空而来。
钟离木连青毫玉笔都没有拿出,长指速划了几道,一个银白色的符文瞬息而成。
它没有迎面直上那柄长枪,而是化作一道柔白色的亮光,稳稳护住了钟离木和岳明棠两人。
长枪接触到看似柔软不堪的亮光,暗黑汹涌的冲劲居然瞬息之间被吸了进去,光芒尽失,化作一柄毫无反应的长枪,落在地上。
护卫队四人均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中有掩不住的震惊。
他们窃窃查查的声音落到岳明棠耳朵里,“咱们队长的杀招居然被随意化解了?”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符师有这么牛的?”
站在后面沉默不语的护卫突然一拍额头,“他不就是那个谁吗?上届符修大赛脱颖而出那个?”
“钟离木!”
周遭的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比打斗更吸引他们的是这个名字——钟离木!
钟离木活在两次传闻里,第一次是剑修内门弟子,师承广沧仙君,结果半路出家去做了符修,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都说他疯了。
另一次是上届符修大赛,他以普通的人字班弟子报名参赛,却在最后对决中将天字班佼佼者斩落马下,一跃成为最大的黑马。
可几乎没有人见过钟离木,这个名字也只活在别人口中。
“你这么牛啊?”
岳明棠探出头问他,那边已经喧哗一片了,那个丹修气得脸都青了,已经没人在乎他说什么了,大家都想来问问钟离木来丹阁干什么,难道他又要转丹修了?
钟离木摇摇头,“我只是喜欢画符,虚名而已。”
正当其他人还在摇摆犹疑之际,其中一个人闪身而出,嗓门极大,他长相贼眉鼠眼,外观毫不雅观,他手里还持了一支墨笔,另一只手扶了一本话本,一边向这边来一边大声问道,“钟离木道友,上次符师大会我没有去真是遗憾,竟然错过了您这样一位旷世奇才,还好您今日出现。”
“你是?”
丹修大咧咧往前面一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丹阁王小二。”
“不知您身后这位女子是?”
岳明棠也不扭捏,既然没有战斗,她站出来说,“我是岳明棠。”
“哪个岳,哪个明,哪个棠啊?”
“山岳、明媚、海棠。”
王小二一边问,一边在话本上勾勒几笔。
“不错,好一朵明媚如海棠的正气女子。”
“不知家住何方,师承何处,是否婚配啊?”
钟离木先一步回答,“这属于私密,怎么能随意告知他们。”
“你是干什么的?”岳明棠不解。
“哼哼哼,你居然不知道我的大名。”王小二拿腔拿调说道。
岳明棠回头用眼神问钟离木,他接受到信号,也摇了摇头。
岳明棠胡乱猜了一个。
“你是……”王小二眼神鼓励,“说出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