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切收入眼中的沈酌雨心底忽漫上几分感同身受般的痛来。
微微低了头沉默了会儿,沈酌雨忽轻轻开口:“这般多绝世药材与医书……”
话至嘴边,又觉得也许沈清祠并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悯恤,那或许反而会让沈清祠感到冒犯,于是也便突兀地顿住了话头。
沈清祠并不知晓她心中那些弯弯绕绕,听闻这目的不明的半截的话,也意味不明地挑了眉,讽言道:“怎么?姐姐还看上了我这些破烂想要走不成?”
沈酌雨听见那些意料之内的讽言,并未在意,只是微垂了眉眼,忽极轻地低语道:“……这些年辛苦了。沈清祠。”
沈清祠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片刻,掩住唇蓦地咳了起来。气闷的感觉来得突然,喉头忽痒得厉害,直咳得要喘不过气来,近乎呕出一口鲜血。
眼角都泛起病弱之时,纤薄的红来。
又笑得太过明晃晃的讽刺,唇红齿白的,张扬扬着眉,冰冷而镇静地一字一顿道:“姐姐,最不必和我说这些话的,恰恰是你。你又何必在此刻如此——”
“惺惺作态。”
沈清祠高扬着眉眼,眸中的讥讽嗤笑近乎凝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往沈酌雨的心上扎着。
沈酌雨知道她在说什么,那些不只是沈清祠意有所指的……甚至还有那些沈清祠都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她也件件清楚。
她件件皆清楚。却依然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如那些过往,徒然在这种时刻粉饰言辞,向沈清祠递去一些可有可无的善良好意。
……虚伪得很。
沈酌雨垂下眸,厌恶而痛极地皱了皱眉。
……父亲,你这辈子只错了一件事。却让我们所有人,不得安宁。
沈家这些纠葛,除了沈清祠之外,只有她了解得清楚。但她依旧只是欺上瞒下,与所有牵扯之人一同粉饰太平,只为了所谓“大多数的安宁”。只有见到沈清祠时心中亏欠感再止不住,妄图用一些稀薄暖意让那个人不要太恨自己。
……还放不下自身的形象与声名。
沈酌雨沉默着闭了闭眼,片刻,睁开眼来极其认真地同她相对。
“沈清祠,过往错处在我。但我如何对你皆出自我之真心。你若有气,亦或恨我,我皆愿承担不做辩解。但你不可将我真心轻贱。”
言辞平和,却说不出的掷地有声。
沈清祠刹那错开了目光,轻嗤一声作为回复。却也不再多言,扒拉开挡着药柜的姐姐,肩上挎着书屉踮脚从药柜中取下些需要带走的药材。
沈酌雨实在有些拿不准自己这喜怒无常的妹妹的脾气,只得安静立在她身后瞧她晃晃悠悠地伸手够着药柜中的药材——因伤势伸不直手臂,踮起脚也够得艰难,又再牵扯到伤口而下意识蹙起了眉眼。
实在看不下去,下意识随着她一起踮脚,顺着她的手臂方向拿下了她需要的药材。
又被凉凉地瞥了一眼,那人开口的嗓音是似笑非笑的冰凉:“姐姐还在我眼前晃些什么?才刚醒过来便迫不及待又想躺回棺材里了么?我觉得倒也未尝不可。躺着的安静,不似活人……惹人心烦。”
勾唇上下打量她几眼,又添道。
“——您觉得呢?”
沈酌雨只觉得刚醒来的头嗡嗡地疼。
有点呼吸困难。
沈酌雨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菩萨脾气也得被这人气死。
“你接下来要去往何处?你的身体情况太差了,不可再多奔波。”
沈酌雨试图转换话题。
沈清祠头也没抬:“姐姐这么有闲心关心我,怎么不去路边上捡点无家可归的孩子养?这么菩萨心肠,倒是我当年没赶上趟儿,没那个福分被姐姐捡走‘关爱’了。”
沈酌雨忍无可忍,蓦伸手扣住了沈清祠瘦得硌人的腕骨,指尖搭上脉搏。
沈清祠竟也罕见地一动未动,只是眉目间挑着笑地转过身面对着她,配合地放平了呼吸,平和抬腕。
……她活不了多久了。
沈酌雨凝望着沈清祠脚下踩着的纯白软绒毛皮,脑中有一瞬间如同被重锤捶过的放空。
沈清祠却偏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的面色,缓缓开口道:“姐姐不喜我也无甚关系,毕竟,姐姐也能看得出来——我快要死了。”
“自是不会在你面前多添烦闷。”
言罢,沈清祠轻巧地一甩手挣开她的扼制,垂下宽袖重新掩好纤瘦的腕骨,拾好药材合上书屉,掩唇咳了几声,甩去手心的血迹。
收拾好东西,稍快的步伐走到洞口,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她,皱了皱眉好似颇嫌麻烦似的,淡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准备在我这里住下?我可不欢迎沈家的任、何、人。”
沈酌雨只是抬头望她,见她身影修直,卓卓然立在背着光的洞口处。洞外长天云海广阔。
某一刻也忽察觉。
那个人其实早已一脚踩空,跌落进无尽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