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受了伤,盲了双眼,也得皇帝诏令,可回府修养一段时日。是彻底将谢温晁暂时逐出了朝堂的圈子。
不过她并不担忧,也乐得清闲。听沈清祠折腾着自个府中的人来去,一会儿开片药圃,一会儿又是温度不行,有的花草边放个火炉升温,又怕被火燎了,折腾来去,差遣得华杳都不堪其苦。
谢温晁便坐在那张她不知哪里找来的轮椅上,听她交代完这轮椅暗藏的玄机与机关暗器,说想去哪儿,便被那人稳稳推去,寻着前院中古树,坐在树下,听那人在一旁安排着自己的药圃。
当然,也吩咐好了这几日府中滴酒无存,剩的两坛梁伯的酒也妥善藏了好。
“殿下。”
华岭的嗓音恭敬传来。
“怎么了?”
谢温晁偏了偏头,问道。
“府外有人求见。”
华岭几分犹豫道。
“何人?”
谢温晁疑惑道。
“来人自称来自上林钱家,皆着浅褐衣袍,为首之人衣上绣了柏叶,言有约前来,寻‘那位阁下’,还望殿下可通融些许。”
华岭如实禀报。
不远处沈清祠听见了这番话,拂了拂手上尘灰,淡声道:“寻我的,让他们进来罢。”
华岭看了看谢温晁,在得到一个轻微颔首后,恭敬退身而去。
钱家人携了不多不少,几许珍贵物件前来。
为首的钱砜先一步见谢温晁坐于轮椅之上的背影,微微怔了怔,随即几分感慨地恭敬俯身道:“久未见殿下,殿下安好。”
对于不该多问的,不会多话。
谢温晁听闻,也认出了这嗓音,面上添了些笑意道:“许久不见,钱管家。”
钱砜也笑道:“我此次前来是为殿下府中一位阁下。经年不见,殿下之才能,再次令在下惊叹。”
谢温晁听见沈清祠走来了自己身旁,微微侧了侧头,问道:“是来寻你的?”
钱砜此刻才注意到谢温晁身旁那着了一身白衣,似乎并不起眼的姑娘。
沈清祠眼也不抬,拂衣坐在了谢温晁身旁,提石桌上的玉壶,倒出一杯茶。
江湖中少有人见过沈清祠的真实长相,虽说药谷中有医仙名为沈酌雨,后被人所知是她的姐姐,钱家却也并未见过,故而钱砜此时也拿不准面前这位又是否是前几日屠尽天玄之陵,应了可救治钱家主的那位。
沈清祠当时放过了钱家,后掷下一句若想求医,来长公主府寻她,便直接离去不见了踪影,钱砜也只得寻到谢温晁这里。
缓缓饮下一杯茶,钱家众来人也未有焦躁怒气,只谦逊而立等待着,沈清祠这才放下玉杯抬了眼,几分满意地打量了钱砜,启唇道:“钱家,准备付出何物?”
嗓音熟悉至极,在地陵之下,可听了不少。
钱砜闻言明了有机会,眉上添上几分喜色道:“家主为钱家支柱,若阁下可出手相救,阁下便为我钱家恩人,钱家愿允一许诺,万事皆可,绝无一句多言。其余钱家可为阁下所做之事,亦当竭尽全力。”
沈清祠不置可否,倚在石桌之侧,托着腮,淡淡道:“我要那些作何?你钱家连个家主都保不住,又能为我做到何事。”
这话颇有些刺耳了。
不过见识过天玄陵下“盛况”,得她赦免才死里逃生的钱家众人早已麻木,明了这人的实力确实足以说出这似嘲讽般的实话,也明了她连嘲讽都懒得,只不过是实话刺耳罢了。除了钱砜,剩余钱家人便也只木着脸麻木地瞧着如今局面。
钱砜也略感棘手,知不能放过此次机会,却不知到底该如何打动她,只得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阁下……想要何物?”
“想要什么……?”
沈清祠似是有些被问住了,百无聊赖地拨弄了几下杯子想了想,突然偏头向谢温晁道:“你想要什么?”
谢温晁失笑,摇头温声道:“人力所不能及。”
沈清祠倒是无所事事随口道:“那便去求鬼神,叫他们立个祠,你先选个址。”
谢温晁无奈,循着声收了她手中的杯子,低叹道:“正经些。”
沈清祠没了杯子可玩,闭上嘴想了会儿,忽冷哼一声,转而向钱砜冷声道:“尔等有求于我,不做好准备,却叫我费心想答谢的报酬,钱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钱砜被这突然的发难镇住,听完沈清祠这番话也一刹说不出话来,心底叫苦不迭,刚刚这一幕也明白了沈清祠对谢温晁是什么态度,下意识想将求救的目光递向那位身姿端雅的长公主殿下。
不过这选的时机实在不巧,一向善解人意的长公主殿下,偏生在这段时日瞎了眼,倒是完全收不到他的目光。
钱砜闭了闭眼,心下绝望。
一旁华杳华岭皆露出同情的目光。
沈清祠言罢便利落地起了身,拂袖欲走。
门口忽而又传了通报之声来。
“殿下,江南首富李家二公子求见。”
沈清祠顿了顿脚步。
谢温晁无奈言道:“也是寻你的?”
沈清祠皱了皱眉,冷声道:“麻烦,不见!”
门口小厮来不及传话回绝,接踵而至,第三批客人正巧又赶了来。
“殿下,江湖九渊长生宫求见。”
谢温晁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靠上轮椅,坐在一旁听起热闹。
沈清祠可算是被烦得暴躁了起来,冷声道:“今日长公主府闭门谢客,全给我赶走!”
这话未免大声了些,且几人身在前院,离大门不远,便也能被一些罕有的功力深厚的习武人士听得。
钱家年轻的一些缩了缩脖子,在一旁瑟瑟发抖。
不过门外却有人根本不怕,放肆张扬的嗓音传了进来。
——“沈清祠!出门一趟,连我都不见了?”
沈清祠止住脚步,微微扬了眉,眸光忽被点亮,嗓音瞬间和缓,添了几分笑意扬声道:“林宛卿?来找我作甚?”
门外林宛卿没好气道:“无事便不能来了?还不赶紧来开门?”
正在谢温晁惊讶之际,却听得身侧那人低语:“是我好友,不会扰得殿下罢?”
谢温晁微微摇头,稍有惊讶,温声回复道:“无碍。”
随即便听得那向来高傲之人,竟当真抬步走了过去,为门外之人开门。
谢温晁看不见,那门外之人着了一身世间最生艳丽的红衣,似要烧尽一切腐朽冷清,那般张扬地抱臂立在众黑衣九渊人之首,瞧见沈清祠的那刻,慵懒肆意的眉目也软和下来,一拳捶在沈清祠未受伤的那边肩上,笑道:“下山出陵皆不来见我,还须得我亲自上门?”
沈清祠也勾了勾唇,将她扯了进来,完全忽视了李翊在一旁可怜兮兮的目光。
就在九渊几人也进了门,大门欲关上之际,李翊这翩翩公子也破罐破摔扯了嗓喊道:“阁下!阁下!长公主殿下!也放我进去说几句话罢!”
谢温晁隔不远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喊声,无奈吩咐道:“罢了,也请李家公子进来罢。”
华岭应了声,李翊这才进了门来,与九渊众人一同向谢温晁行了礼。
加上被遗忘一旁的钱家,这不大不小一个前院,倒第一次显得这般熙熙攘攘了。
林宛卿也意识到人不少,问道:“那边是来做什么的?”
钱砜见着她,却蓦地亮了眼,笑着作礼道:“林宫主,好久不见。”
林宛卿也认出了钱砜,颇有些意外,看了看沈清祠,明白了其中关窍,挥了挥手道:“回去罢,沈清祠答应了。”
钱砜下意识望了眼沈清祠,见她低眸饮着茶不答,是默许了,松了一口气笑道:“有劳林宫主,钱家亦欠祠姑娘一份人情,方才钱某所言尽皆作数,家主性命危急,钱家静待祠姑娘到来。”
言罢见沈清祠依旧无甚表示,便也恭敬作礼离去。
“你呢?又是来作甚?”
林宛卿将目光瞥向李翊。
李翊此时倒又复归那副温润有礼的模样,拱了拱手道:“此前地陵之下多谢祠姑娘搭救,且祠姑娘携李家老祖宗那把名为‘鹤举’的刀,想来是与李家有未明之缘,此一趟我来上门道谢,也想与祠姑娘交个朋友。”
林宛卿意外地扬了扬眉,应道:“可以,坐。”
小小一隅石桌,四方坐下了四人。
此时林宛卿才转向谢温晁,细细打量下,眸中有惊艳闪现,随即愉悦弯了眉道:“早知清祠与殿下相熟便想登门拜访,如今一见殿下风致,自愧弗如,也想与殿下熟悉些许。”
谢温晁眼上尚覆着那段白纱,着了一袭天青色绣烟云水月的简单常裳,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未开口出言,只在一旁温温坐着,端方无害的模样,却令到来的所有人皆无法忽视。
闻言时偏了偏头至林宛卿那方,本是有些令人心酸的细小动作,却也无人当真以为面前这位传言中的长公主殿下失了她的威慑而去怜悯,熟知之人反而说不清地,愈发忌惮着。
只见那位传言中手腕狠绝,性子最是反复无常的长公主殿下笑意随和,嗓音温煦如三月春风。
“林姑娘过誉了,我亦欢喜于林姑娘脾性,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