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和奎克很像，这是卡特对新同学的第一印象，他们都是高大的alpha，眉眼浓烈，眼底压着些不悦的情绪。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很彻底。

敲门的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转而开始踹门，金属板发出巨响，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心上，每一下都血肉模糊。

卡特想起很多年前他被关在孤儿院的废旧仓库里，墙角长出的不知名菌类很繁茂，红色的斑点看上去像鲜红的血迹。这种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方也能长出植物来，就像一群灰败的无精打采的孩子中间，有生命力的那个人就格外显眼。

奎克的声音总是刻意装得很粗，他努力把自己变成大孩子，只有那样才能威慑住恶意。

“卡特，你在里面吗？”

男孩也不过十岁，力气却很大，像一头生猛的小兽。卡特透过被踹翻的生锈大门看到一双发红的眼睛，让人心惊。

奎克有时候表现得很凶，脾气暴躁，因此别的孩子都不敢惹他。连带着卡特，成了只能被他欺负的专属小弟。

在这样畸形的关系里，他们长大、离开，把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样子。

新来的同学是个不好惹的，卡特从他人的谈论里知道了这一点。他一向沉默，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只在伊凡进入班级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他们的眼神恰好撞上，伊凡没有一点对新环境的恐惧和不适，倒是反客为主般打量着底下的一切。

他长得，好像奎克。

卡特想，或许是自己太久没有见过奎克了，他总是很忙，很亮眼，成绩单和实习履历都漂亮得一塌糊涂。

伊凡发现有个人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就反击了回去，浅蓝色的眸子瞬间躲开了他的视线。知道卡特是个beta的时候，他是有些惋惜的，明明就生了一副omega的长相，性格也是那么怯懦。

他很快发现，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小beta也只会发会愣，随即就乖乖地点头。

他想到一个有趣的玩法，把玩着从叔叔的医疗公司里搞来的试剂，beta实在太没有意思，如果把他变成omega呢。

针管注射进退化的腺体，剧烈的疼痛像生生撕开了心脏。这种折磨持续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变成omega，只听到伊凡冷冷的声音说，“哭什么，这只是第一针。”

卡特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那一刀的狠绝像是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腺体产生的异样感觉让他夜不能寐，激素混乱到情绪如同过山车，他快要疯掉了。即便如此，他所想到的最激烈的反抗也不过是逃跑而已。

但伊凡还是找到了他，绝望是舌尖的血腥味，一直弥漫到心底。

他从来不会还手，奎克总是骂他，被打的时候为什么不知道打回去。打回去吗？可是他很害怕，他没有力气，他总是在恐惧。

伊凡皱着眉，手里的针管剂量比之前多了几倍，他很生气，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卡特居然敢背着他退学。

一向乖巧的小beta露出并不锋利的爪子，让人想要将它们一一折断。伊凡想，既然这样，就让卡特受一点苦吧，彻底变成omega就好了，变成没有他的信息素就会死掉的脆弱小动物。

那时奎克其实已经在路上了，一知道卡特退学的消息，他就立刻订了飞船票，但他还是来得太晚了。

卡特的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瞳孔也很浅，经常会让人感觉他在走神。他的脸上没太多颜色，青色的细细血管也很纤弱，这样的孩子在孤儿院总是被欺负的对象。

奎克也会欺负他，有时候抢他的蜡笔用，有时候让他给自己叠被子。后来，卡特把一盒蜡笔放在他的床头，那时表现好的孩子就能得到一枝蜡笔，他攒了一盒，送给奎克做生日礼物。

只是因为，在其他孩子抢他的食物时，奎克出手阻止了一次。

真蠢啊，奎克想，他就一点没有怨恨嘛。

这样的人，是很难和一些鲜艳的颜色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当看到他满身血迹时，奎克第一次止不住心底的战栗。

“孤儿院已经搬走了，只留下几栋旧房子，我们把伊凡的尸体仍在了老仓库，奎克处理好了一切。”卡特的目光飘得很远很远，“我说要去自首，我是正当防卫，但奎克说我太天真了。”

严英几乎是竖起耳朵在听，校园暴｜力、非法药剂、防卫杀人，一桩桩一件件跟警方的调查结果根本对不上。官方通报可是说，嫌疑人谋财害命。

“奎克原本是要留在学校继续深造的，但毕业那一天才被通知，他的名额取消了。”

宇宙之中没有没有公平可言，有些概念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或许就注定了不可能实现。

“深宇商会有一万种办法让我悄无声息的消失。”后来，他确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不是奎克，他很难再苟且这些年。

一开始的逃离还带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但游离于星际之外的日子并不轻松。除了生存物资，更要命的是心态的失衡，是被全宇宙抛弃的感觉。

卡特想，奎克原本不用卷进这些事情当中，他应该有个光辉灿烂的前程，即便一时失意，也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沃德·纳尔森是有名的慈善家，他唯一的继承人被谋杀后，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对他的同情化作了商会发展的实质助力，这些年来他一直以匡扶弱小闻名。

不管是在里面的严英，还是监控屏幕前的秦烨和其他人，都没有想到会牵扯到这么多。

“他没有杀过人，联邦法庭不会判他死刑对吗？”卡特仰起头看林郁，眼底满是湿意。其实这样也好，终于可以结束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了。

他们在孤儿院里的时候，晚上会偷偷跑出来看星星。苍穹顶上挂着的星空其实只是投影而已，后来他看到了真正的星星，都发着幽幽冷光。

林郁沉默了，叛逃是很严重的罪名，普通的星际海盗或许能被网开一面，但奎克这种首领往往是杀鸡儆猴的最佳选择。

“根据卡特提供的据点信息，我们的舰队已经启程了。”秦烨身边的士兵汇报着进度，他犹豫了会，还是问出了心里话，“这种情况，联邦法庭会赦免他吗？”

他觉得卡特很可怜，但再可怜，也不能掩盖他们叛逃和抢劫的事实。

*

林郁心里很酸，世界有时候割裂得让人难以忍受。对着无尽的星辰，人类是那么渺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在宇宙的尺度还不如一粒灰尘大；可对于每个人来说，真正生活的世界又是很小的，数亿光年外恒星在爆炸，一个文明就此毁灭，这样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今天晚餐吃什么。

即便宇宙明天就毁灭，今天还是要生活下去。

“卡特说的案件，你会去查吗？”林郁脸色有些憔悴，一方面是精神力的消耗，另一方面则是现实给予他的冲击。

“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秦烨是这些人里最冷静的那个，又或者说，是冷漠。

“卡特不该被定罪。”林郁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深宇商会的背景很大，如果卡特上了法庭，他一定会被重判的。”

秦烨这才抬起头，看着omega的眼睛，瞳孔深如夜色，“明天我们会抵达华星，这桩案子全权交由严英负责，她是个很可靠的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个人的命运和全人类的命运相比，微不足道。”

“林郁，不要把自己当作正义女神。”

秦烨已经觉得很累了，高强度的工作了这么久，他需要休息。

林郁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气，看秦烨的眼神都变了变，他实在不认同上司的想法。人类并不是宇宙中唯一的住客，区别于其他物种的，正是文明的火种。

他从不认为扩张就是人类的延续，那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文明的不断进化。历史总是来来回回重演，在曲折中蜿蜒前行，每一代人的使命不就是使社会更好一点吗？

每个人的命运汇总，就是人类文明的命运。为人类整体这个抽象的概念而奋斗，却忽视一个个具体的人，林郁觉得这是舍本逐末。

林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秦烨闭上了眼睛，靠在驾驶舱的座椅上。疲惫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蔓延，最后整个身体都像沉入了海水之中。

“长官，根据对卡特的全身检查，确认他曾经确实接受过腺体改造，我们已经请了两位最好的律师。”严英隔着视讯屏幕说，“但这笔费用，舰队没有预算。”

“从我的私人账户出，律师以社会公平正义救助组织的名义提供援助。”秦烨睁开眼睛，继续布置着工作，“警方所有行动，你们都要随同。”

“是。”严英又说，“我听到您和林事务官的争执了，您为什么不告诉他……”

“不需要。”

秦烨声音萃着冷气，他向来不喜欢解释，也不愿去解释什么，让林郁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想起冰川下那个拥抱，心里有种密密麻麻的酸涩，这种情绪，本来就不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