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畔呼啸,天地间只这一道剑光。
千琉说不清心头萦绕的是释然还是怅惘,或许慕鹤听了她的话已经折返师门了吧,这个念头让她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在赵知煌之前找到五蕴劫玉。
前世记忆里,那位云剑山长老不日就会伪装身份潜入云禅谷。若让此人与许知源先得手后果对于她而言不利。
思绪间,云禅谷已映入眼帘。千琉御剑而下,整座山谷之城尽收眼底。
云雾缭绕中,七层佛塔如利剑直插,塔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市集人声鼎沸,有信众手提竹篮,沿着台阶往龙泉寺而去,檀香的气息随风飘散。
千琉收剑落地,选了家临街的客栈暂歇。
趁着小二上菜,她压低声音问道:"店家,我见店街上处处封窗究竟是什么原因?"
小二见她腰间佩剑,眼睛一亮,急切地凑近道:“仙师有所不知,这两个月来,云禅谷闹起了尸人!”
他紧张地左右张望,“被咬的人都会变成同样的怪物,只在夜间出没。各家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尸人?”千琉疑惑道。
小二点点头正要细说,却被掌柜厉声唤去后厨,只得拱手匆匆告退。
这时,邻桌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你又去龙泉寺烧香?那些秃驴顶什么用!”一个灰衣汉子拍案而起,震得碗碟叮当作响,“若是他们早些出手,蜜儿怎会失踪这么久!”
“住口!”他的同伴——一个面容憔悴的白衣男子厉声打断。
千琉思索了片刻,提起桌上的陈年佳酿走到二人桌前:“二位有礼。在下云游四方,初到贵地,见二位颇为投缘。不如共饮此酒,聊聊这城中之事?”说着将价值不菲的酒坛放在桌上。
二人起初面露不悦,但见是上等好酒,勉强点头应允。千琉嘿嘿一笑,立刻殷勤斟酒。
“这年头游历何处不好,偏要来云禅谷?”灰衣男子仰头饮尽杯中酒,摇头叹道,“但凡有些门路的,早都举家迁走了。”
“哦?”千琉佯装惊讶,又为他续上一杯,“莫非城中真有食人魔物不成?”
灰衣汉子目光渐沉:“我这苦命的兄弟。”他拍了拍身旁白衣男子的肩,“本该上月就与青梅蜜儿完婚的。谁知那丫头成亲前夜去龙泉寺祈福,就此音讯全无。”
白衣男子突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痛楚:“我把寺庙翻了个底朝天!”他十指深深插入发间,“那些和尚个个都说没见过,可不久后城里就出现尸人,云禅谷变得人心惶惶,找蜜儿也更加艰难。”
声音戛然而止,这个七尺汉子竟伏案痛哭,肩膀剧烈颤抖着,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龙泉寺也没有人愿意解决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蜜儿是不是已经被魔物吃了!”
千琉正欲出言安慰,灰衣男子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言。
离开客栈后,千琉在街巷角落发现了许多触目惊心的抓痕。附近商户心有余悸地告诉她,这些都是尸人夜间肆虐留下的痕迹。
“若是被盯上,整晚都能听见它们在门外抓挠的声响,骇人得很。”一位老者压低声音道。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曾目睹尸人的商户描述,它们双目惨白,行动迅捷如风,但凡被其抓咬,必死无疑。说到此处,讲述者无不面色发青。
千琉听着这些描述,眉头越皱越紧。如此诡异的尸人,她修行多年也闻所未闻。思虑再三,千琉决定今夜一探究竟。
夜深人静时,千琉趁着掌柜关门前悄然溜出客栈。
往城西的路上,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据商户所言,尸人感官极其敏锐,稍有不慎便会惊动它们。夜风吹过空荡的街巷,唯有清冷的月光为她照明。
“这些尸人当真能嗅到活人气息?”千琉暗自嘀咕,手指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柄。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她立刻屏息凝神,贴近墙角的阴影之中。
几个摇晃的身影引起了千琉的注意。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些,它们衣衫褴褛,面色铁青,眼珠泛着死白的幽光。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尸人了。
千琉正欲再靠近些观察,那群尸人却突然集体僵住,抽搐几下后齐刷刷转向她的方向。
“糟了!”她心头一紧,迅速闪身隐入更深的巷角,借着一堆杂物轻巧翻上屋顶。
身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千琉居高临下望去,只见失去目标的尸人又如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她蹲下身子,注意到其中几个尸人脸上已经爬满蛆虫。
尸人暂时包围了千琉脚下的一片地方,正当她思索着脱身之策时——几道寒芒突然从背后袭来!
“锵!”
剑光闪过,暗器应声而断。
慕鹤不知何时已立在千琉身后,风掀起他的衣袂,少年目光如电地锁定暗处的某个身影。
这番动静结束,尸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走!”慕鹤一把扣住千琉的手腕,带着她在屋檐间飞掠。几个起落后,二人又落入一条幽暗小巷。慕鹤将千琉抵在墙上,阴影完美掩盖了他们的身形。
逼仄的空间里,两人贴得极近。千琉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胸膛的起伏,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冷香。交握的手心传来灼人的温度,却谁都没有松开。
千琉想要说点什么,慕鹤却见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别出声。”
巷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他们看着尸人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列队穿过月色,径直走向——龙泉寺的佛塔之中!
千琉瞳孔微缩,正欲细看,却被慕鹤的气息拉回现实。
“师弟怎么来了?”她不是已经劝他回去了吗?千琉不解。
“我若不来。”慕鹤压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师姐恐怕被人暗算了都浑然不觉。”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千琉轻拍他后背示意松手,少年却纹丝不动:“若还要赶我走的话。”他声音沙哑,“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省得我日夜悬心于师姐。”
“你又在胡说什么。”千琉轻斥,她算是真切感受到慕鹤的怒意了。此刻才惊觉二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慕鹤将她困在墙壁与胸膛之间,交握的双手抵在墙上,稍一偏头就能触到他的鼻尖。
月色从巷口斜照进来,为少年凌厉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千琉暗自叹气,眼下实在不是谈话的时机。她反手扣住慕鹤手腕,带着他几个起落间悄然返回客栈。借着月光,二人轻巧地落在二楼廊檐上。
客栈因夜间封门的规矩,此刻空无一人。木质的回廊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千琉领着慕鹤回到住处,却见少年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倒比她这个住客还要熟悉布局。房门一关,方才的剑拔弩张顿时化作满室寂静。
二人刚在窗边落座,千琉便忍不住质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路跟着师姐来的。”慕鹤垂眸,方才巷中的凌厉气势已消散无踪。“我藏得隐蔽,师姐未曾察觉也属正常。”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自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所幸我来得及时,否则师姐就要入了他人的圈套了。”
千琉闻言眉头一皱心头蓦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分明几个时辰前才将人甩开,转眼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前世的慕鹤可曾如此执着?她暗自思忖,或许这一世自己的某些举动,当真改变了他的行动轨迹?
烛火映得慕鹤侧脸明灭不定。千琉盯着他出神,思绪早已飘远。
“师姐?”慕鹤突然抬眸,眉心微蹙,“这云禅谷究竟怎么回事?”清冷的声音将千琉飘远的思绪拽回。
千琉将客栈中听闻的种种怪事娓娓道来。
“师姐是想查清关于尸人的事情吗?”慕鹤提问道。
其实是为调查是不是与五蕴劫玉有关。千琉心中暗忖,面上却不显:“算是吧。本想游山玩水,却遇上这等怪事,况且行侠仗义,本就是我辈本分。”
慕鹤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明日不妨去龙泉寺一探究竟。既然尸人皆往那里聚集”他眸光认真,“其中必有古怪。”
夜渐深,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他们眼前,就是仅有一张床榻。千琉本欲打坐调息度过长夜,却被慕鹤劝阻:“明日情况不定,师姐还是好生安寝。”说着便要席地而卧。
“且慢。”千琉忽而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套备用被褥,利落地铺在床榻下方。“幸好白日里小二多备了一套。”她拍了拍蓬松的被子,“出门在外,将就些罢。”
见慕鹤怔在原地,千琉挑眉:“怎么?出来历练若是受不得这苦处。”她故意拖长声调,“现在回云剑山还来得及。”
慕鹤连忙摆手:“不,师姐教训得是。”说着迅速钻进被褥,动作快得像是怕她反悔。
烛火熄灭后,屋内陷入一片漆黑。不知是否因多了个人的缘故,千琉辗转难眠。
待耳畔传来慕鹤均匀的呼吸声,她轻手轻脚起身,赤足出门来到廊下。
可惜浓云如墨,将残月也掩盖,夜风拂过她的单薄中衣,她慵懒地半阖着眼,任由夜风拂乱青丝。不知何时,慕鹤已悄然立于身侧。
“师姐当心寒气入体。”少年声音温和轻柔。
千琉恍若未闻,只是借着朦胧夜色,悄悄打量着身旁之人。
万籁俱寂中,慕鹤的身影如幻,月光忽而破云而出,白色衣袖翻飞似要乘风归去,千琉不由暗叹,这少年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
风将二人衣袂纠缠在一处。慕鹤忽然侧首,正对上她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千她确实没料到慕鹤会在今夜出现。“嗯。”她轻声应道,算是回应。
翌日拂晓,晨雾未散,二人已悄然来到龙泉寺。穿过几道门,那座巍峨的七层佛塔赫然入目。
传闻此塔表面七层,实则地下另有乾坤,机关暗道随时辰轮转而变化,稍有不慎便会困死其中。
院内梵音袅袅,空气中萦绕着香烛的气味,趁着僧众早课诵经声起,二人借雾霭掩护潜入塔中。
刚一踏入,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金身佛像巍然矗立,足踏莲台,宝相庄严。俯瞰着众生,墙面和头顶遍布着精致的雕刻,四周的烛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整个空间弥漫着肃穆神圣的气息。
千琉一进来眼见这番景象不由震惊,但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他们需要赶快确定尸人位置,可这里除了佛像似乎没有别的道路,她明明亲眼看到那群尸人全部进入了塔中。
“尸人明明进了塔...”千琉喃喃自语,“除非...”
“有暗道。”慕鹤接过她未尽的话语。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分头搜寻。当千琉的指尖拂过佛像脚下的莲花底座,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青砖地面缓缓移开,露出幽深的阶梯。潮湿的霉味夹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气扑面而来,与塔中的檀香形成诡异对比。
阶梯尽头,黑暗张开血口,静候着闯入者。
千琉走在前面,慕鹤紧随其后,两人一路行来竟出奇地顺利。若非深知佛塔乃佛门清净之地,却处处暗藏玄机,他们几乎要放松警惕。
沿着石阶而下,二人来到一处四壁绘满壁画的空间。千琉指尖凝聚起一缕微弱的灵光,照亮了尘封已久的墙面。
四面的壁画连成一幅完整的叙事,讲述着一只神鹿救起溺水之人,却不料反被出卖。
画面中,神鹿清澈的眼眸与被救之人贪婪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灵光流转间,壁画上的金粉时隐时现,诉说着这个关于背叛与救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