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登时站起来,厉声道:“江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勖直视着母亲的双眼,语气里流露出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哥哥回来的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气不过,就在他的酒里下了泻药。但是我后来才发现,我拿错了药,把泻药拿成了omega激素药。”
“而我在酒里下的药,被白念棠喝了,我其实没有料到这一点,因为以前白念棠来我们家时,是从来不喝酒的。”
“那确实是一个意外。我对不起白念棠,我害了他,所以我想用一生来补偿他。”江勖仰着头,梗着脖子,勾勒出一抹倔强的弧度,“我知道我有病,但是我不想治,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治好了,你们肯定会反对我和白念棠,白念棠也会跑得远远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我干脆一直病着——反正我也不会死。”
“只要我的病不好,他就不得不对我负责,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待在他的身边,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白念棠愣愣地看着江勖,他恍然觉得自己听不懂中文了——江勖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内脏就往下坠一分,穿肠肚烂,血肉模糊。
“但是白念棠说了,如果我的病不好,他就不愿意和我结婚,所以我最近又开始吃药了。”江勖看向陈沐,眼里流出恨意,“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乱看别人的病历?”
陈沐被那极度阴狠的眼神一刺,后退一步,靠着椅背瘫坐下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法律的制裁,江勖会恨不得扑上来把他咬死。
是了——
如果江勖所言非虚,那么根本不是白念棠费尽心机想要嫁入豪门,而是江勖费尽心机,就为了留住白念棠!
如果不是他跑去调查,也许过几年,江勖的成瘾症就会治愈,病历被封存,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真相。
在谎言和隐瞒堆砌的美好城堡中,他们会过着人人艳羡的、幸福的生活。
这是江勖为白念棠量身定制的happy ending。
侍立在餐桌旁的佣人们已经呆了,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光是看见江宁那紧皱的眉头,就知道大事不妙。
作为数千亿集团的掌舵人,江宁的神情总是很内敛、很和煦,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烦心,他就是地球online的高端玩家,到了他这个地位,已经没有什么副本值得他全力以赴了。
但是此时,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江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江勖站出来,对着江宁跪了下来,“爸爸,对不起。”
他确实犯了严重的错误——给哥哥下药,误伤准大嫂,以此诱骗对方和自己结婚,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无疑会败坏江家的门楣。
“你不是该对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亲哥哥。”江宁扫了一眼白念棠,“还有小白。”
白念棠看着江勖笔直僵硬的背脊,茫然击中了他。
江勖喜欢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有——江勖真的对不起他吗?
过往的三年在脑内走马灯一样闪过去,江勖带给他的,其实快乐远比悲伤多得多。
和江勖在一起,就像是躺在了松软庞大的云端,被柔柔的微风包裹,连呼吸都泛着甜意。
白念棠就站在江勖的身后,只要他稍微伸手,就可以碰到江勖的发旋。
但是江勖却仿佛站得离他很远,一道无形的隔膜树立在他们之间,在他无数次把江勖推开的那一刹那,江勖在想什么呢?
“小白,”江宁拍了拍白念棠的肩膀,明明那是很轻的触碰,但是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肩头。
“你会原谅江勖么?”江宁盯着白念棠的眼睛,那和江勖如出一辙的墨色眸子带来了极其微妙的压迫感。
“我……”白念棠像是脱水的鱼儿,口干舌燥。
江勖跪得笔直,汗珠沁湿后背,手上青筋暴起,像被压上刑场的死刑犯。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吧,”江宁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真相。”
“江勖,你自己去禁闭室反省吧。”江宁一转眼,严厉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别出来!”
江勖站起身,低着头,往地下二层的禁闭室走了。
他一直盯着脚尖,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漆黑浓墨的眼睛隐没在黑暗里,侧光一照,显出五分鬼气。
白念棠的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了一下——江勖的状态不大对。
他知道自己应给质问江勖,江勖骗了他,要挟他,让他久久地活在愧疚之中。
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他应该和江勖划清界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再无联系。
但是白念棠看着江勖失魂落魄地走了,想的却是:禁闭室那么黑,江勖会不会害怕呢?
宋柯对白念棠点了点下巴:“小白,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经过陈沐时,目光极其冷然:“小沐啊,我家处理点私事,你先回去吧。”
宋柯眉目美艳,脸部线条锐利无比,那飞扬的凤眼往下一压,便压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陈沐脸色煞白。
他做错了事——他本来是想揭发白念棠的,谁知道瞎猫撞上死耗子,费尽心机的不是白念棠,而是宋柯的小儿子江勖!
这和当众扒江家人的裤子有什么区别!
他这鲁莽的举动,毫无疑问,同时把江宁和宋柯都得罪了。
他急忙站起来,寻了个由头,跑路走人。
经此一遭,他以后再来江家,就难如登天了。
宋柯带着白念棠来到了江勖的卧室,拉开江勖的书柜,从夹层里拿出一分合同,递给白念棠。
“不想看看么?”宋柯笑了笑,眼角的细微宛如是摆动的鱼尾。
见白念棠还是没有翻开那合同,宋柯缓缓开口:“这是股权转让协议书。”
“在两年前,他买下了你家公司将近五个亿的股票,他打算在你们结婚前,把这些股票,和中昀的部分股票,一共十五亿,一起转让给你。”宋柯无奈地笑了,“如果说是聘礼就算了,但是他说这送给你的婚前财产,聘礼要另算。”
“为什么?”白念棠艰涩地问。
“他说你不是白家亲生的孩子,担心你在公司受气,所以他要给你股份,让你在公司更有底气。”宋柯的指尖抚摸过那合同的边缘,她低声说:“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江勖是很好养活的小孩,小时候不管是什么奶粉,他都能喝,不需要很精心地照顾,他的身体也很好。他从不挑吃穿,不矫情,我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东西这么执着,直到你出现。”
宋柯坐下了,怅然若失道,“他这么喜欢你,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毫不怀疑,他为了你,能和整个家族对抗。”
“所以,我和他爸爸商量过,想早日把你们的婚期定下来。现在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究竟要不要和江勖结婚,关键在你。在于你……”宋柯低声说,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半生的omega流露出忐忑的神情,“愿不愿意原谅他。”
白念棠的心跳加快了。
宋柯从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递给白念棠。
那钥匙锃亮干净,一看就是被主人用清油保养,擦拭过无数次。
“越过这扇门往里面走,通过三个房间,右转走到尽头,把星月夜的挂画摘下来,有一个暗门。你用这把钥匙打开那扇门,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宋柯的声音极度轻柔,拂过心房,震得白念棠几乎站立不稳。
江勖的房间很大,像迷宫一样廊腰缦回,他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那副巨大的星月夜挂画面前。
星空俯视着他,白念棠深吸一口气,摘下了挂画。
钥匙钻进锁眼,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白念棠打开门那一刹那的震撼。
自己就站在那房间的穹顶,穿着a大附中的校服,目光悠悠地注视他。
他的证件照,被放大了几百倍,完整地铺在了天花板上!
眼前是一张巨大的木桌,桌上摆满亚克力摆件和卡砖,他看见了无数个自己,那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勖拍下来的照片,被打印出来,做成周边,虔诚地摆在了桌子上。
如果在桌子前面放一个香炉点上三根香,说江勖在供奉神明,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不对。
白念棠走到桌子的左侧,那里放了一个两米高的亚克力透明柜,里面陈列了许多不起眼的物品——铅笔、橡皮、他曾经做过的试卷、他扔掉的衣服。
这些东西的归宿明明是废品站,却被江勖不知何时捡了回来,小心地保存起来。
他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六级准考证,和掉了铆钉的破烂帽子。
白念棠的手指颤抖——他记得很清楚,那帽子是他大一的时候买的,当时他参加校篮球赛,帽子掉了数个铆钉,他就把帽子交给了保洁阿姨,让她自行处理。
为什么这顶帽子会在江勖手里?
他已经可以想象——江勖必然是去看了那一场篮球赛,听见了他和阿姨的谈话,用某种筹码,从阿姨的手里换来了自己的帽子。
那帽子上还有不小心弄上去的可乐印记,江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连洗也没洗,就把它放了进来。
在往下看,是一本拼贴画。
从七年前开始——江勖把所有他参加过的活动报告,悉数打印了下来!
他把这些报告和自己照片拼贴在一起,还细心地标注了日期。
白念棠不敢想象这需要多大的工程量——这七年内,江勖必然每隔几天就要搜索有关他的报道,有许多活动,他参加了就忘记了,但江勖都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然后细心地将其收纳到他的拼贴本里。
在桌子的抽屉里,白念棠看到了一本厚如砖头的笔记本,封面写了几个大字——《白念棠观察日记》
白念棠心里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