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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说话期间,老翁一直不动不语,这更进一步坐实了谢长安的猜测。
“梁翁,我家在何处,劳烦你带路。”
老翁如梦初醒:“跟我来!”
他带着三人穿过小巷,黑火幢幢,映得四周魅生鬼起,惨淡阴冷。
小巷尽头是一条大路,老翁右拐停在一栋齐整的宅子面前。
“灵均他娘,你家女儿回来了!”
安静的四周因他这句话如沸水入油锅,霎时躁动起来。
旁边宅子纷纷有人探出头来。
谢长安心头一动,主动推门走进去:“多谢梁翁,一来到这里,我就觉得眼熟了。”
入目自然也是黑白,一名妇人和一个高个子青年急急奔出——他们自然也是黑白色的,妇人脸上两个眼睛甚至空空的,青年则少了一只手臂——但他们脸上的惊喜也是真实的。
“囡囡回来了?我的灵儿囡囡,快让娘看看!不对,娘眼睛还没安上呢,你且等等!”
妇人说罢低头在草丛四处摸索,找到两颗圆形珠子,又给用力塞入眼眶里,调整片刻,眼珠能转动了,这才仔仔细细打量谢长安,过来紧紧抓着她的手,欣喜得哭了。
“果然是灵儿,你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了,娘可许多年没见到你了!”
此时高个子青年也将手臂安上,走过来笑道:“妹妹长高了,也更漂亮了,阿娘想你想得紧,每次看见你留下的衣裳都要哭一回,既然回来,就多住几日吧!”
抛开临时安眼珠和装手臂的诡异,这的确是游子归家的感人一幕。
但谢长安面不改色,白序和朱鹮也像陪同她回来的友人一般,对方才一幕视若无睹。
“我在仙门多年,惦记家里,仙长念我修行不易,特地让我回家看看,我的确是想要小住几日的。”
青年好像没听见前面的话,兀自笑道:“来来,我带你去屋子,一应陈设都没变呢,阿娘还给你添置了不少东西。”
谢长安又道:“兄长,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青年往前走的脚步未停,恍若不闻。
白序轻声道:“他们的记忆像被强行截断在某一刻,日复一日重复先前轨迹,一切跟从前不同的人事,都不会被接收。”
朱鹮这种能不说话就绝不多说一句话的人,是很少会参与讨论的,能跟白序探讨这些的,就只有谢长安。
她点点头:“但梁翁分明看见我们了,也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白序皱眉道:“在城外时,他身上的衣裳也是有颜色的。”
诸天世界灭亡之后,在归墟之内颠倒翻转,生出许多外面天地闻所未闻的离奇古怪,这些东西互相糅合,交织成一张网。
屋子很宽敞,还分外间和里间,外间的东西又分成两边,一边是与新房子格格不入的旧物,另外一边则明显看得出是新添置的东西。
一只布老虎就摆在桌案上,突兀而显眼。
见谢长安走过去,拿起布老虎,青年叹了口气:“这是你小时候玩过的,你走后,娘每日都来,看见它就想起你,你看这些新东西,都是从前咱们家买不起的,现在好了,家境宽裕了些,你往后便是修不了仙,娘和我也能风风光光将你嫁出去。”
谢长安:“兄长成亲了吗?”
青年笑呵呵:“我啊,我不急,不急。娘去做饭了,有你最爱吃的酿肉茄子呢!”
谢长安试探道:“我已辟谷多年,无须进五谷了。”
青年果然又像没听见,转头出去:“你先歇着,我去厨下给娘帮一把手。”
他说罢自顾自走出去,关上房门,压根就把朱鹮白序当作不存在。
谢长安摸上桌案,入手带了些毛糙,一摸就知道是新打的桌案,若是用久了,木面反倒被磨得光滑了。
不管这个世界如何颠倒无常,她方才经历的这一切,必定是徐盈天里曾经发生过的,灵均的生身母亲与亲兄长一边努力生活,一边为灵均有朝一日能归家作准备。
然而他们等到的不是女儿和妹妹回来,而是徐盈天的灭顶之灾。
但浮于表面的温情和凄凉,很难蒙蔽谢长安的判断。
为什么白序和朱鹮,就不会遇见旧日景象?
是不是因为他们所在的碧云天还未覆灭?
同行的五人之中,只有灵均出身的徐盈天灭亡过,被融入这无尽归墟世界,所以众人最先遇见的,也是灵均的旧日牵绊?
看似凌乱无章的归墟背后,会不会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就像白序说的,将所有凌乱,织成一张离奇的网。
三人都在沉思。
谢长安理了理思路,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尖叫!
凄厉一声,直接划破长空!
尖叫声来自妇人,她正弯腰在院子里四处寻找。
“灵儿,娘找不到眼珠了,你快来帮忙找找!”
她转身面对三人,表情惶惶然,原先将眼珠子强安进去的眼眶此刻只剩下两个流血的黑洞。
谢长安嗯了一声,步下台阶,面色如常。
“阿娘别担心,我来帮忙找,你方才丢在哪里了?”
“就在草丛里!我方才走得快了些,摔了一跤,眼珠子就跌出来了!”
妇人着急万分,跪在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怎么就找不到了?”
谢长安用神识扫视一圈,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眼珠子。
“是不是落在灶房了?阿娘你进屋歇歇,我们去帮你找。”
“妹妹,你这样是找不到的。”
高个子青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要帮阿娘找眼珠子,得进来找才行。”
话音未落,他攥住谢长安的手腕,用力一拉!
谢长安低头看去,被对方抓住的那一截手腕,已然变成与青年和四周一般的黑白色。
对方这是要将她拉进黑白世界,彻底变成这混乱归墟的一部分!
再看青年,已无最初相遇的惊喜疼爱,面容露出一丝笑容,黑白灰暗,更显突兀诡异。
下一刻,他的笑容陡然凝固。
青年攥住谢长安的手腕直接被斩断了!
谢长安借此甩掉断手,飞退数步,拉开距离。
更多的手从地面破土破砖而出,紧紧抓住三人的脚踝,似要让他们生根于此,动弹不得。
断了手的青年再度扑上来——
剑光掠过,纵横交错!
断手残肢四溅飞起,从地面生出越多,就被斩掉越多。
但他们斩掉这些手,血雨却反而从天而降,纷纷如雪,即使三人有罡气法界护体,依旧有零星渗入结界,溅上手背。
世界是黑白的,血却有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