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楮二人瞬移出十丈远、二十丈……五十丈,那股味道依旧在鼻子周围盘旋,鬼魅一般寒得人鼻毛直立。
少年站定脚跟,发出呐喊:“你到底吃了什么!”
“我……呕——”
吴千颂抬起头想要回话,那团温热从腹部涌上,他立马弯腰,“呕——呕——”
以吴千颂为中心,七人默契的围站一圈,一个极大的圈。
从天上往下看,就好像是他们七个在围攻吴老幺,实则不然。
其实,是吴老幺在攻击他们,三百六十度无差别攻击,其他人被那股臭味熏得也想吐,但胃中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接连几日他们都只喝了些水,胃中无物可吐。
终于,在一刻钟后,吴老幺接过楮知白扔来的水壶,漱了漱口,擦净嘴巴,将方才吐的东西都拿沙子埋了,如此又过了一刻钟,等气味散的差不多了,大家才陆续过来,让小师弟仔细交代原因。
吴千颂一个劲儿的摇头,两只耳朵差根绳子绑球,不然就成大周朝最大的拨浪鼓了!
“我没有吃脏东西……”
“吐成这样还没有?”
施无畏苦口婆心,活像个唠唠叨叨小老妈子,“我早说了要少吃点蜘蛛,那玩意儿又小味道又酸,一点儿也不好吃!”
叶道卿转过头来,“你吃过?”
花岁声脸色惊恐:“你吃过?!”
王逸少两边嘴角往耳垂拉成对筷,“太重口了吧!”
楮知白帮忙解释:“每次小师弟在吃一样东西之前,都会拿来先给施无畏试试,人没死他才吃。”
闻此言,众人目光变了,由震惊到无法理解变为不能感同身受的同情。就问!整个大周朝做师兄做到这份上的还有谁?!
楮知白将话题拖回正轨,“那是什么原因,若是水土不服……”他们就得改道了。
吴千颂脸色发白,张开毫无血色的双唇,可怜又无奈:“晃吐的……”
罪魁祸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承认道:“是有点晃。”
叶四瞪大眼睛,指着小师弟不可置信道:“有点?有点他吐成这样?”
“你不懂!”
施无畏模仿二师兄跑步的样子,两手握成拳,每摆一下拳头都仿佛要抡到自己鼻子上,步子迈得极大,每一步都差点要将裤子从中间撕裂,频率却不高,因而跑得比较慢。
最搞笑的是,他身子不仅前后移动,还会上下跳,像一只扑腾扑腾的大白鹅。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被施无畏惟妙惟肖的表演逗乐了。
花岁声指着三师兄,嘴里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叶四后退两步,捧着肚子笑到蹲下。
王逸少一边仰天狂笑一边加入施无畏的模仿行列,和他一起蹦蹦跑跑。
白松水原先不知自己跑起步来那么好笑,今日一见,倒不气恼,捂着眼睛红了脸,嘴角比今夜的月还要弯些。
大漠的夜极静极凉极深,这里单调且凉薄,却能孕育出大周朝最纯洁忠贞的魂灵。远处沙天相接处,斗笔点下,深紫色晕染开,日头悄然出现,光芒普照,沙漠白日来临。
一座城出现在眼前。
极高,极深,极广,砖墙灰头土脸,与大漠融为一体。
墙面被连年不停的沙风化,一条一条像海面的波纹,城门紧闭,护城河早已干涸,若不是叶道卿一脚踩的陷下,甚至都无法发现这里居然有条河。
这城早就荒了,里面没人,更不可能有粮水补给。
他们大可直接越过,直抵南诏。
但,时间并不赶,再加上年轻人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他们不用商量,仅是互看一眼,便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齐齐站在城墙下,向那十数年前的繁华仰望。
城楼上,两个石凿大字映入眼帘——楮城。
这里曾是连接北朝与大周朝贸易的重要通道,无数商人带着驼队在此处休整歇脚,这里不兴雅俗之乐,每日与楮城百姓作伴的,是日夜不停的风沙以及商队叮当作响的驼铃。
如今,一座新的城池取代了它的地位,将楮城曾经的荣誉和责任一揽而过。
但,楮城并未被人们遗忘,至少,曾经的北朝国人大都还记着念着它。
自十七年前那场守城之战后,它便有了一个新名字——公主城。
那时北朝国一共有两位公主,大公主嫁与骠骑将军,二公主在守城之战后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当然,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主城的由来。
那便要从著名的守城之战说起了。
一场战争能够在史官笔下讨到些许浓墨,必然有其特别之处。而特别无非改变时局和名士就义两种。楮城的守城之战,恰恰两种都沾了点儿。
它改变了时局,原本北朝在政和帝迅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军中士气大跌,没人认为他们能够战胜,连皇帝都对北朝国失去信心。
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大公主来到楮城的种种原因已经无从考究,当她站在楮城城楼上的那一刻,便完全主导楮城对内对外的一切决策。
结果你们应该都猜到了,大周朝军队久攻不下,大公主成功守住楮城。
这个消息给当时的北朝军民带来了一定的鼓舞,但仅仅只是一点点。
直到现在,大周朝也没能将这座城池攻下。
政和帝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攻不下怎么办?
那我便用你的百姓你的材料再建一座,同时派兵驻扎在楮城下,楮城完全被围死了,与外界没有任何信息与物质交换。
最终,楮城弹尽粮绝,大公主和楮城百姓不知是渴死还是饿死,总之,通通在那紧闭的城墙后归命黄泉。
那位名士是谁,你们应该也猜到了。
客观来说,守城之战是场彻头彻尾的败仗。
一个公主而已,或者说,一位妇人罢了,没什么可值得记录夸赞的,如果你是站在城门下以侵略者的视角看的话。
你若想要真正看清这座城,作者建议你站远一点,再站远一点,直到能够看清城楼上的瘦小人影,直到能够看到那把早就腐蚀的差不多的椅子。如果你视力够好,你将看到一位公主,她就坐在那里,现在依旧在。
那位公主就坐在一把极普通的椅子上,望着大漠,望着天空,望向她的敌人。
经年已久,陪公主一起驻守在城楼上的士兵早已倒下,他们的尸体被风吸干了水分,然后倒在石砖上,盔甲覆盖在沙尘之下,永远沉睡。
但,公主还坐在那里,看着路过的军队商队,抑或是三五成群、形单影只的过路人。
城门看似紧闭,到现在也没人将它打开,其实,城门早就开了,在公主心跳停止的那刻。
在北朝皇城被攻下后,公主城声名大噪,大周朝的文人雅士疯狂作诗谱曲来赞美这位北朝国大公主的丰功伟绩。
但,极少有人慕名而来,一是环境恶劣,二是路途遥远。
幸好他们没来,不然公主城好不容易打响的名声可要沾些污水了。
因为,这座城破败不堪。
它的名字被文人捧到天上,它的身体快被风沙埋到土底,它与他们想象中的,实在相差甚远。
少年们不认得这座城。大周朝几乎人人皆知公主城,但楮城的名字,没听过,应当是什么穷偏地方罢!
叶四抬脚,正想一脚把这腐化的城门踹开。还好她躲的快,不然大伙就要瞧见青风剑下半条穿着黑色女靴淌着血的断腿了。
叶四被他吓了一跳,破口大骂:“你有病吧!”
楮知白拦在城门前,慢条斯理道:“只有侵略者才会用脚开城门。”边说边指挥且慢,越过城楼到门后将门栓打开。
啪嗒!
门栓落在地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它和门一样,都被腐化了。
这扇两人高的半圆拱门被且慢莽撞的挤开一条缝。
楮知白抚上城门,上面粗糙的金属触感冰得他心中一颤,他轻轻推开门,像久未归家的游子回到荒废多年的老宅。
风来了,轻轻拂过他的鬓发,如同一只柔软的女人的手。女人很快就离开了,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来的不合时宜。
街道,酒楼,矮屋,奇怪的布满细密虫孔的长木棒……地上,房上,都积着沙堆。
楮城,里面比它的外表还要荒凉。
这里的建筑风格很奇怪,闽派、徽派、川派……
各式杂糅,各风相映,像一个文化展馆,将全国各地的建筑特色汇聚一堂。
甚至,在楮城死去的十数年后,站在城门下的他们,依然能在破败不堪的街道上,窥见它从前的繁荣。
花岁声不住叹道:“好大的城。”
叶四怒意未消,朗声道:“都没人了,大有什么用?”
有的,只需要仔细找找。
城楼前的石质踏跺上,一位士兵执长矛矗立,身体干了,手中却紧握武器。
是的,甚至,武器比它的主人还要完整□□。
再留神一些,你会发现士兵左腿旁,坐着一位女子,他们贴的很近,大概,那位士兵是倚着她才没有倒下。
只有这两人吗?
不,还有。
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座酒楼前,一位妇人坐靠在门口石阶上,低着脑袋,她怀中抱着一团布,确切的说,那叫襁褓。
还有吗?当然还有。
那些紧闭或是敞开的屋门里,你只要轻轻进去瞧上一眼,肯定会有人在的,一个或两个,也可能是三个四个甚至更多。
你或许会说,这些都是假象。
一座被敌军围困的城池,一座粮水耗尽的城池,它最后的景象怎会是如此?
没水,可以喝血,没肉,可以吃人。
请你不要用这样的恶意揣测它,千万不要。
那些质朴单纯的魂灵,他们不屑这么做。
他们顽强抵抗,他们宁死不屈,他们坚信同族的血液会污染灵魂,他们清楚敌人的尸体能洗去罪孽。
楮城城门是铁烨木制,而公主城的城门,是人墙。
白松水抬头仰望踏跺上斜插着的赤旗,感慨道:“这是公主城啊。”
公主城!
此刻,盛传燕京的童谣萦绕耳畔。
公主城高,公主城高,敌军来了亦不倒,城门关,城门关,天神降临也不开……
他们从小听的歌谣,直到现在还在大周朝流传。它的作词者,是北朝国遗民、燕京四公子之一何昌言。
王逸少叹道:“难怪这里没有被人毁坏过的痕迹。”
他们的师尊衢九尘在公主城被围困后,曾去信胞弟,也就是政和帝。
让他念在往日情分,保留公主体面。
他们两兄弟还因此大吵一架,当然,不是面对面吵,用的千里传音。
政和帝骂衢九尘:“你不是说赵辰已经死了吗?信难不成是鬼魂写的?!”
衢九尘气定神闲:“赵辰死了,衢九尘还活得好好的。”
……
两人大概吵了一个两个三个时辰,后来,政和帝骂哥哥:“去你妈的!”
衢九尘答:“我娘也是你娘。”
政和帝:“我和赵辰才是同一个娘,你是哪位?”
“衢九尘,你哥。”
政和帝:“我没你这么个哥哥!”
衢九尘:“废话少说,我当你答应了。”
说完,不等政和帝回答,衢九尘直接将千里传音的灵力线给切断了,任政和帝养在钦天监的那帮修士如何尝试,也再联系不上衢九尘。
政和帝终究还是答应了他,下达圣令,任何人不得踏足楮城,违令者斩。
这条命令至今有效。
在少年们靠近楮城的那一刻,钦天监那边便收到结界通知。用神窥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
楮知白从进城门到现在一言未发,摸着墙砖上的海波,顺着踏跺缓步登城楼。
少年注意到,问:“你上去做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少年便自顾自跟了上去。
公主城荒废太久,踏跺上积着一层厚厚沙粒,踩着有些滑,施无畏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得四脚朝天。
楮知白目光不在脚下,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挂着兰花状铜铃的檐角,刷了红漆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