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叶道卿早早起床,她在两个镇转了一上午,都没找到比陈记酒家更好的工作。
昨日遇见的那个小少年,今日又背着母亲偷跑出来溜达,翻窗而出,被碰巧路过的叶道卿逮个正着。
叶道卿以不告诉他母亲不声张做交换,在望希友那里得到一个消息——镇外有个军营,军营最近招了许多新兵,正缺个训练官。
她自知若不亮明身份,军营极有可能不收她这个“小姑娘”。
但,她可是叶四,不管结果如何,都一定会去试试。
军营有些远,怕他们担心,叶道卿使出千里传音术,告诉他们自己去军营瞧瞧,晚点再回。叶道卿在镇外东转西转,直到下午,才见到令她魂绕梦牵之地。
两个士兵将她拦下,询问后,知道她是来应聘训练官的。
士兵见她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似乎是个练家子,便自发撇去她的性别,带她入了军营。
账内,杨都指挥使端坐书案前,见她进来,只动眼珠,将她上下扫视一遍,露出微笑:“姑娘是来面聘训练官的?”
叶道卿答:“嗯。”
姿态语气仿佛对面那位杨都指挥使才是来应聘的。
杨都指挥使放下书,道:“敢问姑娘贵姓?”
叶道卿目光凛冽,淡淡道:“叫我叶四就行。”
杨都指挥使正色道:“我这军营虽小,但训练官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不知叶姑娘有何本事?”
叶四嘴角上扬,冷声道:“把你们这儿最厉害的叫来,我跟他打一架,赢了就让我当。”
闻言,杨都指挥使愣了愣,笑容凝在脸上,良久,才答应:“行。”
两人前后出了大账,杨都指挥使领她路过校场,泥地上,两个光膀子的年轻人扭成一团,四周围了一群人,笑呵呵地看戏。
有人发现了他们,顶肘小声提醒道:“都指挥使!”
光膀子的没光膀子的,个子高的个子不高的,系腰带不系腰带的,迅速列成两排,齐声喊道:“杨都指挥使!”
杨都指挥使严肃道:“继续。”
士兵们一动未动,等他们走到拐弯处时,才四散开来,方才那两个年轻人扳过对方肩膀,接着扭打在一起。
拐个弯,杨都指挥使将她带到另一处校场。
与方才那处不同,在这里训练的,力量不足规矩有余,明显是新兵。
一个男人,皮肤黝黑,浓眉高鼻,胡子刮得很干净,黑发盘成髻,身着干练白衣,身材高挑,虎背蜂腰。站在高台上,神情严肃,目光如炬。
杨都指挥使带她绕到高台侧边,顺台阶而上,男人侧首,问道:“她是谁?”
杨都指挥使笑笑,“来应聘训练官的。”
男人蹙眉,面带怀疑道:“训练官?”
叶道卿点头,“对。”
男人看都不看叶四一眼,不满道:“镇上是没人了吗?居然要招女子?”
叶道卿道:“还没招呢,等打赢了你才算。”
杨都指挥使面露尴尬,若不是看她气度不凡,怕她是哪个叶氏旁支,他才不会头脑发热领个女子上这来。
男人愈加不满,心道这不是耽误他时间么?语气颇为不悦,问杨都指挥使:“是吗?”
叶道卿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打不打?”言语中颇带一些挑衅意味。
男人转过身来,将她上下看了一眼,发出指令:“众将听令!散!”
士兵将校场让了出来,离得远远的,腾出很大一块空地。
两人各踞一地,中间隔出两丈距离,万里晴空,烈阳西斜,刺得人睁不开眼。
男人停在兵架前,取下一把半丈长前宽后窄的单刃大刀,望着叶四,眯眼道:“百兵之王。”
叶四朗声道:“祖传的!”
男人毫不留情地当众拆穿:“撒谎!”
“是个识货的。”
叶道卿双脚微叉,背枪而立,高声道:“出招吧!我还等着回去吃饭呢!”
男人面无表情,鼻腔里冷不丁发出“哼”的一声,弓步放低重心,目光从刀尾一路扫至刀尖,罢了,疾奔而来,双手紧握刀柄,举过头顶,极快的一招,日头被刀身遮挡,又立马露出。
簌——
叶四迅速侧身,往西退后两步,大刀落了空,不等男人再次出招,叶四主动出击,对准男人脖子平心刺去。
男人提刀抵挡,在刀即将碰到枪刃之时,叶四及时将枪回抽,避免与他大刀正面硬碰。
男人不管身高还是体格都远超于她,力量上占据绝对优势。
若用灵力增强力量…此行胜之不武,叶道卿不屑于这么做。
叶道卿两手握枪,后退一步,挑起飞天沙石,遮挡男人视线,而后迅速出击,枪刃划过男人双目,只差半寸,便要刺破眼珠,血溅当场。
男人眼疾手快,随即抓住枪杆,大刀迎面而来。
叶四抓枪借力,在刀刃砍到她之前,身子腾空,一脚使尽浑身力气,将大刀踹出去三丈远,在男人目光随枪而去之时,两手再次发力,朝男人眼睛猛得刺去,紧接着又是两脚,将男人手臂蹬开,反推的力量逼得她后退数丈,枪刃刮地,划出点点火星。
男人反身退后,叶道卿方站稳,执枪又朝男人攻去。
男人弯腰拾刀,叶四一脚踹他背上,男人依惯性朝前踉跄两步,顺势滑倒,翻身拾刀。
叶道卿纵身一跳,红缨枪劈下,噌的一声,刀枪碰在一起。
男人猛地将刀向上举起,红缨枪缓缓向上抬高。
叶四再次后退,男人单手提刀,还未来得及出招,便被叶道卿一个下劈扼住手脚。
可男人力气终究大于她,饶是处在绝对劣势,他亦能挥刀而上,枪锋和刀刃撞击,相互荡开,发出冷器的轰鸣,两人各退一步。
叶道卿趁其不备,枪退后返,上前突刺,杀他一记回马枪。
男人侧身后倒,两手下垂,刀刃在手中迅速反向,左肩下压右肩上挑,大刀在空中旋动圆弧,劈中枪刃。
突如其来的强力带得叶道卿整个人往前倾来,刀劈入沙地,枪卡在刀下,两个人僵持着,一瞬间,谁也动不得了。
半晌,男人露出笑容,“你枪耍的很不错。”
松开刀柄,任其插在地里。
叶道卿抽回红缨枪,将其固入后背,赞道:“你刀使的也不赖!”
男人拔出大刀,握在手上,分析道:“力量不足,出的却都是些费力的招。”
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你是修士?”
叶道卿对其表示认可,嘴角勾起微笑,“聪明。”
男人神情复杂,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实在是有许多出乎他意料的地方。
他正色道:“用灵力,你完胜于我。”
“若用灵力,算我欺负你,即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战场上可不需要正人君子。”
男人把刀挂回兵架,“你住军营恐怕有些不方便,家在何处?”
叶道卿答:“不远,就在隔壁镇上。”
男人从腰间卸下一块令牌递给她,“明日卯时,在这里等我。”
叶道卿没接,仰头望着他,不解道:“我败了。”
男人把令牌挂在红缨枪枪头,替她掸去肩上泥土,认真道:“杨指挥说的不算,我聘你。”
说完,便集结士兵,开始新一轮的训练。
叶道卿跟在后面,看着他背影问道:“工钱多少?”
男人没有回头,一双眼睛犹如饿鹰,不放过任何一个士兵。答道:“两千文。”
叶道卿又问:“一日两千文?”
闻言,男人猛地回头,眼里是说不出的震惊,一日两千文,比整个军营的薪资加起来都要高,她在说什么?!
见他如此,叶道卿再次猜测:“一月两千?”
男人道:“嗯。”
叶四若无其事道:“先说好,我不长做,工钱日结。”
男人答应,“行。”
说罢,大步流星,上校场纠正新兵姿势。
一月两千,总归比在酒楼端碗要高些。
叶道卿心满意足,欢欢喜喜回到酒楼,向伙伴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听完,王逸少一乐,问道:“还招不招人?我可以教射箭。”
叶道卿答:“明日你跟我一起去,我问问他。”
花岁声道:“我也不想干了,昨晚站的我到现在腿都疼。”
一群人叽叽喳喳,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还是想留在这干的,毕竟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工作,待在这不愁吃不愁住,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谁知这些话全被王五斤听了去,他偷溜出酒楼,找到陈婶,将事情添油加醋的复述了一遍。
陈婶大怒,觉得他们吃里扒外,罔顾自己好心收留。
晚上,等酒楼打烊,少年们准备回屋之时,王五斤把他们叫到楼下。
夜已深,酒楼蜡烛都灭的差不多了,独留一楼饭桌上一盏。
少年们下楼,陈婶强忍怒气,笑着问他们:“这两日在我这儿过得如何?”
白松水笑道:“婶儿待我们很好。”
烛光映在他们脸上,暗暗的黄色,陈婶坐在蜡烛前,王五斤站在陈婶旁,背光的缘故,少年们看不清他们的脸。
陈婶靠在太师椅上,皮笑肉不笑,“是吗?我可听说你们都不想干了,准备去那什么大军营做教官。”
闻言,少年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聚集在王五斤身上,是他告的密!
见状,花岁声急忙解释:“婶儿,你听我说,我们没有都要走。”
“没有都要走,就是有几个要走的。”
陈婶一拍桌子,火光随桌晃动,她怒道:“你们把我这里当什么了?酒馆旅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众人哑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向陈婶解释。
越说越气,陈婶干脆站起来,太师椅朝后一碰,桌上蜡烛晃了晃,扑通倒下迅速烧起一片火焰。
陈婶不顾桌子烧着,张开手,边赶边说:“我区区小庙,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今晚也别在我这睡了,收拾东西,滚吧!”
叶道卿气不过,堵在门口,站对面和陈婶干上了,“工钱总要结吧!”
闻言,陈婶简直气笑了,“还结什么工钱啊,姓吴那小子吃了我多少糕点?这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
花岁声跑回来,站在叶道卿旁边,帮腔道:“你怎么能这样呢!糕点也是我们做的啊!”
陈婶露出阴笑,“材料钱总是我出的?”拉下脸,冷声道:“五斤,送客!”
“得嘞!”
王五斤抄起扫把,“走吧走吧,吵吵闹闹的,还嫌不够丢人?”
啪!店门关上,紧接着传来木棍插入门闩的声响。
叶道卿两手叉腰,仰头准备开嗓骂那阴险的王五斤,谁知头刚抬起,就被从天而降的衣裳遮了视线。
二楼,陈婶将他们的东西全部从窗户扔下。
望霞月起手开阵,淡青色八角阵盘轰天而上,将下落的行李尽数拦下。
王逸少顺手拾起一块石头,瞄准了朝二楼窗口甩去,骂道:“老子真是下山前没看黄历,遇上这么些糟蹋人!”说罢,弯下腰找石头准备再砸几个来解解气。
白松水抓着他的胳膊,阻止道:“师弟,别砸到人。”
“该死的王五斤!我真想!”
说到这花岁声便停住了口,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会说出什么有违她淑女形象的话来。
王逸少蹲在河边,指着店门骂道:“他现在要是敢出来,老子一箭射死他!”
白松水拍拍王少肩膀,温声道:“说到底是我们有错,辜负了陈婶好意。”
叶道卿靠在柳树上,抱着手,低头小声道:“我的错,是我先背着陈婶出去找工。”
施无畏淡淡道:“既然出来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再晚些怕是要下雨。”
王逸少怒道:“哪里能落脚?我们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
这话刺激到了叶四,她抬起头,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把钱都发了,我们能沦落到在这破地方打工吗?!”
王逸少一下子站起来,“嘿!你还怪上我了!要不是你发神经去那什么军营,我们能被赶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