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间,婚期到了。
小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将屋子弄的披红挂彩,喜庆欢乐。
叶四坐在太师椅上,望着那只在小院屋檐下筑巢的黑燕。
这是只活泼燕子,整日叽叽喳喳探头探脑,不知是在与谁争辩。
不过,它站得高。看的自然也比叶四要远,或许远方有它的同伴也说不定?
太阳很快落下,天黑了。
仆人陆续离开,小院重归宁静。
晚饭送来,丫鬟摆放在太师椅前的小圆桌上,一个时辰过去,一口未动。
两位侍者低头路过太师椅,绕到叶四身后,点亮了屋檐下一排整齐的红灯笼。
夜深了,黑燕觅食归来。
“啾啾。”
探头出来跟叶四打招呼呢。
听到指令,叶道卿手掌按在膝上,轻轻捶了捶,而后坐起,瞥一眼早就凉透的饭食,转身进了屋。
房间是装扮过的,桌上红枣花生桂圆瓜子,一盘盘堆得满满当当,只要再多放上一颗,便要如泄洪一般滚滚淌下。
除此之外,桌布窗帘凳盖全都换成大红色。
红,红,红,哪哪都是一般色彩,简直让人站不住脚,一下子晕在红颜色里。
叶道卿赶忙扶住床架,这才没跌倒在地。
她和衣躺下,闻着熟悉的味道,心中庆幸,幸好被褥没换,不然今夜该失眠了。
小院的夜极静。悄悄的仅有燕子在自言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
或许是两个时辰。燕子嘴说干了,拉下眼帘,和羽而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叶道卿实在熬不住,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这是个好梦,至少对叶道卿来说是这样。
她梦见了许久未见的故人,她的姑姑兼武术启蒙,叶皇后。
梦中,叶皇后站在一棵老银杏下,普通士兵装扮,神情严肃。
而叶道卿呢,个子小小,对面个子同样小小的赵胤,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一旁侍女手捧一颗小牙,满面愁容,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胤,自己站起来。”
母亲放了话,赵胤瞬间止住哭声,抽抽搭搭,四根小萝卜般的手指死死按着双唇,不敢放出一丝声音。
虽禁了声,可无缘无故被表妹打去一颗牙,心里到底不舒服。
坐在地上,看了看脸生怒意的母亲,转头,看见双手叉腰一脸拽相的表妹,越想越委屈,终于还是忍不住,嘴唇弹开手指,眼泪如同崩了线的珠串,一大颗一大颗往下弹。
“不就一颗牙吗?张嘴!我给你摁回去!”
小叶道卿说干就干,从侍女手中夺过牙齿,站在赵胤面前,眼神威胁的看着他。
小赵胤是既说不过也打不过,表妹让张嘴,他也就张了。
叶皇后站的远,来不及阻止,人还没过来,赵胤震天响的哭声便逼得她捂住耳朵后退两步。
“一个大男人整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叶道卿抓住表哥手指,塞他嘴里,指引他往上摸,“你看,是不是摁回去了?”
“牙,牙齿。”
赵胤抽抽搭搭,手指划过方才的缺口,眼睛一亮,“长回来了!”
“道卿,你过来。”
小道卿小跑着到姑母身旁,叶皇后不知何时拿了一杆长枪来,拉过叶四的小手,将长枪塞到她手中。
“生辰礼物。”
小道卿还没说什么,赵胤这个小跟屁虫就屁颠屁颠跑来,晃着母后手臂,撒娇道:“母后,胤儿也想要。”
叶皇后神情复杂,没有回答,而是将赵胤拉到叶道卿对面,语重心长道:“阿胤,母后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妹妹,切不可再像方才那般哭哭啼啼。记住了吗?”
没等赵胤回答,小道卿抬头,蹙眉望着叶皇后,不解道:“姑母,为何您给李常宁的生辰礼是长命锁,到道卿这儿就是这样锋利的杀器?”
叶四尝试将长枪抬起,可力气不够,没一会儿枪便咣当落在地上,震得她手疼。
于是她耷拉下脸来,压着声音道:“而且还这么高,都抵的上两个道卿了。”
叶皇后手放在叶四肩膀上,耐心解释道:“道卿,在这世上,长命锁、玉镯、糕饼,这些东西都不难获得。但长枪不同,没握住时它是冷器,而一旦握紧了,便是选择。或许你现在不能理解,但姑母相信,在你需要的那天,它定能为你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让叶道卿成为叶道卿。”
叶皇后一手拉一个,把两个小孩儿手放在一起,“阿胤,多让让妹妹。母后不在时,就把你想对母后的那些好都交给道卿,知道吗?”
赵胤不喜欢这个表妹,因为叶四那时老打他。
可他那天还是答应了母后,并且在后来的许多年,他都遵守诺言,说到做到。
直到母后故去,赵胤才渐渐明白,叶皇后传奇人生的背后,是作为哥哥的叶玄德一生的托举。
那时的长枪就只是枪,光秃秃的,未饰任何东西。
后来的红缨,是叶皇后去世后,政和帝依照妻子嘱托,从叶皇后昔日的战袍上裁下一块衣襟,递给叶道卿,让她亲自系在长枪上。
梦的场景变了。
她回到来天下山拜师的那天。
此前,大周朝从未有凡人成功登顶。
那年叶道卿十岁,身后乌压压跟着一大片随从,端茶送水,擦汗递食。
叶道卿把长枪别在后背,让随从们往远处退,自己则扬起嘴角,蓄力往上疾冲。
叶家搞出来的大阵仗,自然惊动了衢九尘。
叶四登上最后一级天阶时,衢九尘正满脸欣慰,站在入口处等她。
而他肩上,十岁的施无畏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那个衣衫被热汗浸透的小女孩,笑嘻嘻的一字一句道:“你,好,啊。”
叶道卿随意抹了汗,把枪横在衢九尘面前,略带威胁道:“收我为徒。”
闻言,衢九尘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肩上的小施无畏相视一笑。
是的,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叶拽拽?
场景再次转换,来到叶皇后去世那天。
金黄色帘帐下,床上女子面容枯槁,眼眶凹陷,眼球却是凸出来的,一双细眼上布满红血丝,鼻息沉缓,嘴唇更是骇人的紫色。
床边,赵胤跪在鞋踏上,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哭过。
突然,床上传出微微声响。
“道……”
两人连忙凑近,赵胤将耳朵附到母后嘴边,叶皇后先是细细辨认了好一会儿,而后轻轻推开儿子,招手示意侄女过来。
叶道卿立马贴近,很短的一句话,叶皇后却断断续续说了近一刻钟。
“道,卿……去做……你,想,做,的。”
说完,叶皇后还想和儿子再说些什么,可赵胤方靠过来,她便没撑住,咽了气。
那一刻,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带走两人,将他们直接溺死在深海中。
“叶道卿,去做你想做的。”
想做的……
“小姐!小姐?”
叶道卿睁开眼,一抹蓝烟一闪而过,身旁,一位脸生的丫鬟望着她微笑道:“小姐,该起来梳妆了。”
是梦啊。
叶道卿露出一丝苦笑,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桌上小巧精致的喜饼若有所思。
丫鬟端了银盆站在一旁,见叶道卿正发着呆,既不敢催又不敢放下,手都酸了,叶道卿还在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堆喜饼。
最终,是一位宫里来的嬷嬷,见屋里迟迟没有动静,进来一看,大惊失色,这个时辰了,新娘子竟是连脸都还未洗!
“啊呀呀!怎么搞的!”
嬷嬷手伸进脸盆里一探,骂道:“怎么把凉水端来了!”
吓得丫鬟急急忙忙跑出去换。
“哎呦,我的小姐啊。”
嬷嬷将叶四拉起来就要解她腰带。
啪!
叶四抓起她的手一甩,大胯腿坐在圆桌前,一手抓一个喜饼,狼吞虎咽,碎屑渣子掉了一地。
见状,嬷嬷皱起眉头,抓起一个丫鬟就骂:“早膳呢?怎么叫小姐吃这些?”
两个有眼力劲儿的,撒开腿就往外跑:“奴婢这就端来。”
叶四不管不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下头猛吃,味道如何也无所谓,能吃饱就成!
嬷嬷围在她身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小姐,喜饼不宜吃太多,不消化。”
“吃慢些呀,喝口水再吃,别噎着。”
“小姐呦,你能听见我老婆子说话嘛!”
一刻钟后……
叶道卿吃饱喝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故意对着嬷嬷,幸福的打了个饱嗝。
嬷嬷拖着长音,“小姐。”微笑道:“等嫁入王府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免得人家说咱们叶家的姑娘粗鲁。”
叶道卿答:“爱怎么说怎么说。”
两手交在脑后,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出了门。
嬷嬷追在后面,急道:“小姐,这个时辰了,你要去哪儿啊!”
叶四顿住脚,眼睛直勾勾盯着由钦天监层层防守的院门,朗声道:“师兄,我的枪!”
屋顶传来一阵男声,“够墨迹!”
啪!
叶四伸手,红缨枪恰好落在掌心。
见状,原本隐匿在小院内外的钦天监修士纷纷现身,以叶道卿为中心,形成一个数丈方圆的包围圈。
感受到久违的冰凉,叶道卿竟是很没出息的红了眼眶,握着长枪,将它从头至尾扫了一遍,目光落在枪头的那一刻,反手一旋,长枪对准钦天监监正,朗声道:“我在这里困的够久了,今日,我说什么也要出去!”
语毕,执枪不由分说便朝他们袭来。
修士们不敢出手,叶道卿来,他们便退,再来,再退,包围圈渐渐朝院外移动。
监正站出来,拱手抱拳,好声好气劝她:“还请叶小姐回去梳妆。”
“别和我说。”
叶道卿调转枪头,往身后一指,笑道:“问他们。”
修士们顺着长枪方向望去,望霞月撤去结界,屋顶上,少年们个个笑容洋溢,意气风发。
施无畏蹲在屋顶边缘,手撑着下巴,看着监正,微笑道:“传闻钦天监有一能记载全天下修士修为的神书,监正不妨拿出来翻翻看,对上我们,你们可有胜算?”
监正迅速将屋顶上的人认了一遍,结果是,大半都眼熟,大半他都惹不起。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一双鹰眼死死盯住花岁声,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花小姐,您确定要站在下官对面?”
王逸少迅速祭出灵力弓,搭了支箭对准监正,回怼他:“说什么废话!同门一家亲,你哪位?”
监正笑了,很是无奈的摊开两只手,“你们凭什么认为叶道卿能逃出燕京?”
施无畏站起来,毫不犹豫,“凭我!”
白松水握紧大刀,“我。”
王逸少扬起下巴,手中箭弩蓄势待发,“本少!”
吴千颂愣了愣,指着手里的毒蜘蛛,“它。”
花岁声掏出玉笛,“我!”
望霞月起手开阵,“还有我。”
楮知白笑笑,坚定地说道:“对上我们,钦天监必输无疑。”
叶道卿回头,看着屋顶上与她相伴多年的同门们,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轻声道:“多谢。”
说罢,握紧长枪,退后两步,转身离开。
钦天监修士靠向两边,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在她即将要走出院门的那一刻,突然,楮知白大喊一声。
“湖泽化马!”
叶道卿顿了顿,而后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钦天监众人紧随其后,天上宗弟子乘风踏浪,拦在二者中间,不让他们靠近叶老四一步。
与此同时,赵祉的接亲队伍正从嘉宁王府长长蜿蜒而来。
叶道卿使出湖泽化马,一时间,附近人家的水潭储缸一洗而空,清水化作叶四身下骏马,通体晶莹,迅捷无比。
叶四策马径直驶向叶府,速度过快,以至于马的鬓毛近乎水平,春日的风扫过她的肉.体,她要与父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