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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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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凶狠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彻底吞没,嚼碎入腹。

他从墙面上缓缓滑落下来。

耸拉着脑袋,狼狈地跌坐在地。

少年又一次靠近,衣领被抓起,他再一次体验到了悬空的感觉。

“你要对她如何,得先越过我。”

随即又是一拳,落在他的胸口处。

血液倒流,浑身酥麻。有一口血痰卡在喉咙里,伴随着浓烈的腥气,堵住了他呼吸的唯一通道。

他被揍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点反驳的机会都不曾有。

少年的声调听着平稳又冷漠无情,“除非你能把我弄死,否则,你休想对她产生那种恶心至极的想法。”

实则情绪早叫他挑动了起来。

他对自己下了死手,拳打脚踢的。好多个瞬间,他都感觉自己身处地狱之中,几乎是命悬一线。

好在那女人开口制止了他:“司寇翾,停下。”

如圈养的野犬,得到所谓的命令后,他果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递给她一个温顺的眼神,忠心全数挂在了阴湿俊俏的脸庞上。

苡鸢轻飘飘道:“你若将他打死,我如何能从他口中挖出个什么真相来?”

他语气懒散随意:“知道了。”

于是抓起冯奚在的半边衣角,沾染脏血的两只手在反复摩擦,一直到擦净为止。

司寇翾最后踹了他一脚,随后缓缓朝苡鸢走去。

乖张的一张脸眸光阴狠,偏偏面对苡鸢时便收起了所有的戾气。

微微扬起的嘴角仿佛在说,我任你调遣。

也或许是她看错了。

她正对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冯奚在,之间隔着一道敞开的圆形木拱门,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最里面,只听他嘴里还振振有词般:“来人啊......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啦!谁来救救我……”

嫌他太过吵闹,苡鸢的衣袂随手臂抬起,指尖缠绕着耀眼的荧光,她挥挥手掌,辉芒便都朝冯奚在涌去。

他瞪着两只眼,模样与他那偷偷摸摸的幼弟如出一辙。

想呼喊的话被堵在嘴边,他扭动着身子,惊讶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被什么东西捆住了。

连说话都不能由自己控制。

他的一切都被眼前的女子掌握着。

她五指一拢,脖子忽然被一股力量牵制,窒息的疼痛使他生死垂危。

“我最后问你一次,”她眼神冷漠,不着任何情绪的音调缓而平,“阿柳尸身何在?”

只见她蹙眉微微愠怒,脖子传来的窒息感也紧随着愈发明显强烈。他的四肢秉着求生的本能与欲望,发疯似的扭动着,他还不想死。

好一阵抽搐过后,他终于得以开口。

“阿柳是我的!”

冯奚在恶狠狠地来了这么一句。

苡鸢眼底的生气渐渐隐去,五指深深嵌入掌心之中,皮肉与指甲相合,传出钻心的疼,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吼叫与求饶被封在喉间。

他如煎锅上的蠕虫,只能靠摆动与扭曲来宣泄自己的怒火。愤愤的一踢砸碎了身后本就牢固不堪的墙面,屋内的喧嚣声与屋外的安静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又何必在此自怨自艾的呢?

企图向外面的秋来村民求救,却不曾想,因为他的装神弄鬼,所有人都闭门不出,生怕被所谓的诅咒牵连。

面对来势汹汹的两人,他满脸可悲。自知现在已是死路一条了。

司寇翾半边身形隐藏在苡鸢身后,露出一只阴森可怖的眼睛,他死死盯过来,把自己当成了一只任人摆布的猎物。

“不如我放把火将这里全部烧掉,你看如何?”

声音轻轻的,却让冯奚在瞬间暴躁起来。

只见他从束腰缕带中掏出两张符纸,唇瓣轻启,呼出一口热气,火焰由此而凭空出现。

随着符纸的慢慢燃尽,冯奚在感觉脚底一阵燥热,奈何他被五花大绑着,所有的举动都被束缚在原地。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斜前方的那口棕黑色大泥缸,一着急,两行泪便跟着流了下来。

苦咸的泪水顺着嘴唇流入舌苔,与他急促的呼吸一起,品尝到了煎熬的滋味。

司寇翾也注意到了那口泥缸,他先是向苡鸢请示了之后,这才走了过去。他挥着莲章往下劈落,大缸瞬间裂开,支离破碎。

飘舞的粉尘散尽后,眼前竟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

苡鸢快步走了过来,扶着道口,将头探了进去。

“咳。”

腐臭味熏了一脸。

苡鸢借宽大的袖子捂住口鼻,柳眉蹙起,随后直勾勾地看着他。

忠犬的职责又一次需要展现。

他毫不费力地一把拎起冯奚在,面对黑漆漆的通道,更是没有一点犹豫地将他一脚踢了下去。

骨骼与石阶不断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片刻过后声音停止。

司寇翾见状,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是仔细擦过的,却依稀可见仍有几滴已经干掉的血渍。

他没有表情,音色闷闷的,问她:“需不需要?”

苡鸢不明所以:“你想做什么?”

像是被浇了盆冷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倏然泄尽,他冷哼:“不要就算了。”

而她总是慢半拍,见他先一步顺着石阶向下走去,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想问自己要不要扶着他。

石梯陡峭,难以同时承受两人的重量。

若他们一起下去,那还真是要伤筋动骨一百天了。

待苡鸢举着火把靠近了底下的未知,司寇翾就忙不迭地凑了上来,一张脸出现在闪烁的火光后,他的瞳光晦暗未明:“阿柳尸身找到了。”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地底的秘密世界。

一方柴房般大小的暗屋,只陈列了一鼎火炉与一张含冰的玉床。蜘蛛网纵横在头顶之上,房梁只这么寥寥几根,上面的人只需少用些力,便会瞬间塌陷下来,发现这暗黑邪恶、惨无人道的地方。

再往里走些,白骨成堆,垒成一座小山。

苡鸢倒抽冷气:“这绝不可能仅仅只有数十来个姑娘。”

冯奚在的嘴巴再次被打开。

他得意地笑:“谁与你说的,我只要秋来村的姑娘?我不过是恐吓他们。如若他们不按时上交适龄之人,我还是要外面找的。”

司寇翾凭着头骨一一数着,最后说,这其中有二十有一。

衣袖之下她双拳紧握,他却还在自言自语,沉浸在自己复仇的回忆中。

“他们讲的才不是什么嫁女,而是卖女。阿柳自小没了母亲,她明明都这么可怜了,却还要日夜受那没用的父亲折磨打骂……”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们以为,阿柳是如何吃下那迷药的。还不是拜那死老头所致!他诓骗、诓骗我的阿柳,心甘情愿地饮下那碗药!与全村人勾结,设计将她抬上了花轿!他就为了那点钱财,便要将女儿的幸福全数葬送给深渊!他难道不该死吗?其他人不该死吗?要死的,从来不是我的阿柳!”

想起初见时,阿柳一身嫩青小衫,扎着条辫子笑靥如花。

分明自己脸上也落了彩,却还是将手帕往他怀里递,她的声音如黄鹂,如此清脆动听:“你流血了,擦一下吧。”

她那时才十三。

出水芙蓉之貌,好比天仙之姿。

乳白蚕丝,绣工精细,几朵荷花重叠盛放于水面,虚无缥缈的,映射了他那时对阿柳模糊的情感。

正逢求学失败,他拿不出过多的钱财为自己垫付私塾,被人用棍棒赶了出来。

额头渗了血他自己都没发现,阿柳却主动走近,碧色纱裙,绿若青山,婀娜曼妙的身姿勾人心魄,欲关心他的伤势。

于是丝帕被他顺理成章地收了下来。

包括他擅作主张的情愫。

“多谢你阿柳,从未有人对我如此关怀。”他语气青涩,不知怎么言说。

阿柳捂着眼,“徒手之劳罢了。”

好一句徒手之劳,刚好是把丝帕递在他的手中,又刚好打扮得如此艳丽出现在他的眼前。

阿柳与他定是两情相悦的。

思及此,冯奚在的泪水缓缓从眼角流下,他深陷在无尽的悲伤中,连话都哽咽:“我与阿柳是被上天拆散的一对苦命鸳鸯,我只是太爱她了,想为她复仇,我有何错之有?”

“你很清楚那不是爱。”

苡鸢的声音打破了他沉浸的回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苡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冲击,怔愣张口,却又不知要做何解释。

“你若爱她,又为何要以她的名义一次次的中伤于她,让她饱受诟病与玷污,又让她背负所有你应承受的骂名?”

阿柳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她躺在寒气缠绕的玉床上,毫无生气,衣不蔽体,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惹眼的痕迹。

苡鸢将外裳褪下,为阿柳仔细披好。

她们分明从未见过面,亦有这样的怜惜之心。

而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却完全不顾忌她的名声与体面。

“你清楚知道她是如何死在大婚之夜的,却又以婚嫁之名,将一句句诋毁变成枷锁捆在她的身上,你又是居心何在?”

她只觉得浑身冷得可怕,音线在不知不觉中颤抖不止:“你若真心怜她爱她,何不干脆饮血自尽,与她做那双飞的比翼鸟?你分明是不敢。”

“你怨恨秋来村的所有人,你想报仇,只因他们曾不止一次羞辱你读书无用。当你想借些钱财,却一次次吃了那闭门羹。你生性胆小怯懦,不过是借了阿柳之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不敢死,也永远不会死。你把自己的错误全数赖在阿柳身上,毕竟,没有人会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一字一句都像是锋利的长矛,刺向他本就不算牢固的心防戒备。

*

冯奚在出生在农耕之家,底下还有个智力堪忧的幼弟。

父母早亡,他担起了长兄之责。

虽是一母同胞,可他从未能有像自己一般的才华,只一身蛮力,扎进了这一亩三分地。

可也就是这样的胞弟,供起了自己本就微弱昏暗的求学之路。他们如此相依为命,胞弟在外耕田种地,冯奚在便在屋内为他洗手作羹,虽算不上是炊金馔玉,但却别有一番温情。

他也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只能与胞弟一起,满腹才华终有一日能被赏识,遇到自己独有的伯乐。

都城的私塾先生大多看不起人。

他们低看自己跋山涉水的一双脚,嗤笑他饱经风霜的木箧,对他要求的学问不屑一顾。

他说,学问是建立在钱财之上的。

于是他忍辱负重,挨家挨户地敲门。

最过分对他的是柳卉儿的父亲,一个巴掌落下,辛辣的痛感瞬间将他包围。他啐了自己一口,说他是山鸡要变凤凰,不切实际。

他受了一身侮辱之后,就这么与柳卉儿相遇了。

他痛恨这世间的一切。

是柳卉儿为他遮蔽起了流言蜚语。

他下定决心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柳卉儿死后第二日,他亲手杀死了她那虚伪毒辣的生父,血溅入瞳目,湿热的感觉从眼角落下。

他体验到了复仇带来的快感。

因为她那父亲总是醉酒熏天,毫无存在感。即便他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去彻查背后凶手是谁。

就算问起,一句轻飘飘的“肯定是阿柳干的”就能盖过他的所有罪责。

可他仍旧执迷不悟,始终认为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惨死的阿柳。

他从未一厢情愿过,他是带有色心的偷偷觊觎。美好的爱情从来都不属于他。

但冯奚在现在开始后悔了。

后悔昨夜不能将这疯言疯语的女子杀掉,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站在窗边企图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又后悔自己为何不能再干脆利落些。

分明只差一步,那遥不可及的幸福就近在眼前。

阿柳是他的此生挚爱。

“你胡说!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阿柳!”

见他还是顽固不化,苡鸢只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说是为了阿柳,可阿柳又记得你几分?在她眼中,你只不过是个爱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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