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回到家里,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里面欢声笑语传出。
不是陆思的声音。
他抬眼看去,陆卫东和龚礼文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很高兴,一个穿着打扮很潮流的年轻人坐在他们对面。
超短发。
等她回头,陆予才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很酷,化了妆,黑色的眼线直飞眉毛,很显眼。
他一时摸不清楚状况,站在门口。
“小予,回来啦?”龚礼文笑意盈盈地站起来,“那开饭吧,就等你了。”
“这位是……”陆予看向女孩儿。
“我是龚艺,你好。”女孩儿大大方方伸手。
“你好,陆予。”他伸手回握,还是没搞清楚什么情况。
这位姑娘的风格,和他爸妈完全不是一类的,陆思偶尔穿个短裙,龚礼文都要念叨她几句,更别提这种走在国际前线的妆容和穿搭了。
“她是我朋友的女儿,正好来这附近,我就说来我们家吧直接。”龚礼文笑着说,“你说,这不是巧了。”
巧了?
陆予又看了一眼龚艺。
一个月没联系了,今天突然打电话要求他回家,结果这姑娘就正好在他们家做客。
陆思还不在。
陆予突然想起之前他们说的话。
“女生中,不是也有这样的……”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一瞬间看向龚艺。
龚艺似有所觉,也看了他一眼。
陆予没解读出来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问什么?
你是不是同性恋?你是不是爸妈派来和我结婚的?
良好的教养让他闭了嘴。
只是内心不断下沉。心跳很快。这个猜想很疯狂,但他现在却觉得是有可能是真的。
他们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陆卫东发话了,“你们都是年轻人,就该多走动走动,你们那些新潮玩意儿,我们都老了,不懂了,以后天下都是你们的……多认识点朋友,没错的。”
“原来是这样。”陆予轻轻开口,“妈,是你哪个朋友的女儿啊?我怎么没见过。”
“唉。”龚礼文顿了顿,“就是……”
“新朋友,阿姨是和我妈妈在读书会上认识的。”
龚艺笑了笑,“我妈和阿姨可聊得来了,我都听她说过好多次了。”
“嗯。”人女孩都说到这份上了,陆予自然不会驳女孩面子,“我最近回家少,疏于关心了。”
“哪里,听阿姨说,你是医生对吧?医生都很忙的,毕竟为民奉献嘛。”
他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嗯。”
这女孩儿的人情世故了得。短短几句,他已能听出这女孩儿的圆滑。他了解他父母,他们最是喜欢这类孩子,大大方方,能聊得开,不闷,有趣儿。
怪不得这身打扮陆卫东和龚礼文也只字未提。
陆予不是一个社交性很强的人。但在医院呆了这么久,他也能够应付圆滑的人,只是现在,他突然很累。
是一种身心俱疲,地心引力突然变得很重,拽着他往下。
最近的睡眠都不好,晚上时常被噩梦惊醒,白天闲时又经常发呆,精神本就不怎么样。
回到家,饭还没来得及吃,又像鬼打墙一样,遇到疑似父母给他找来的配对女同。
他实在疲于应对。
又是一场没有他参演,却被迫捧场的戏。
“阿姨已经做好饭了,快开动吧,我都饿了。”龚艺笑着搓手,“阿姨辛苦啦!”
“你这孩子……”龚礼文一手拉着披肩,一手捂嘴,笑得开怀,“你们觉得好吃,阿姨就不辛苦!”
龚艺抢着帮忙端菜,陆予只来回走了一趟,菜就都摆好了。
父母坐在一边,主位没人坐,陆予不可能坐去主位,龚艺这时候已经在另一边坐下了,他只好坐在她旁边。
这顿饭有龚艺的捧场,吃的非常热闹,堪比陆思在的时候。她擅于把长辈哄得开开心心的,连陆卫东都难得露出了笑脸。陆予默默吃饭,食不知味,没吃两口就觉撑得慌,却也没把筷子放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点菜,伪装成还在吃饭的样子。
他没怎么听进去他们的聊天,又开始放空。他最近经常这样,他是外科医生,可也学过心理方面,他自然知道这是心理疾病的前兆,不能放任,可他还是控制不了。
他有时自嘲地想,难不成这就是医者不自医?
“小予,你能不能帮忙看看?”龚礼文突然提到了他,他回神。
“什么?”陆予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
“不用吧,太麻烦他了吧?”龚艺笑着推辞。
“哎,不麻烦,他本来就是医生,有什么麻烦的。”龚礼文说,“小予,她说她妈妈腿疼了好些日子了,你要不哪天帮看看?”
“嗯,去看过医生了吗?”陆予问龚艺。
“去了,也拍片了,但是没什么问题,还是痛。”
“那可能问题比较复杂,牵扯到其他方面,不只是腿的原因。”陆予说,“之后你让阿姨挂我的号,可能还要做些检查,才能确定。片子也带来。”
“好,那就太感谢啦!”龚艺笑嘻嘻,“终于有医生朋友了,感觉好有安全感!”
“不客气。”陆予看了她一眼。
说实话,这类女生陆予并不讨厌。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拎得清,人不坏,在大多数时候,这样的女生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但是陆予一想到她是父母拉来配对的,他就对她摆不出好脸色。
饭后,龚艺又和他们聊了会儿天,吃水果,时间转向六点三刻。
陆予还是一个人坐在小沙发上,安静地泡着茶,听着他们聊天。
话题一点一点转向正轨。
“小艺啊。”龚礼文笑着道,“你还没结婚吧?”
“没呢。”龚艺摇头,“再说了,我和女朋友也结不了婚啊,法律不允许,没办法。”
陆予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头拎起茶壶,往小杯子上浇着热茶。
“哦对,阿姨差点忘了。”
差点忘了?
陆予没抬头,但他再傻也能听出这是给他演的了,更何况他也不傻,只是面前的人把他当傻子耍。
他心里升起一种荒谬。
差点忘了……
她如果能对自己的性向这么轻描淡写就好了。
“当然,我妈妈是还是希望我结婚的啦。”龚艺笑道。
陆卫东喝了一口茶,说道,“结婚生子,最终归宿,安安稳稳,喜乐安康。”
“嗯。”龚艺转头,看向陆予,“你有男朋友了吗?”
看来是已经通过气了。
陆予手上动作不停,一直等一道工序结束,才说,“有了。”
“那太好了,我们四个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啊。”龚艺像是完全看不懂他的表情,开朗的语气丝毫不受影响,“如果以后我们形婚的话。”
这句话说完,空气里寂静无声。
陆予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轻轻放下茶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抬头。
“不可能。”他笃定,甚至微微勾起嘴角。
龚艺预料到他的反应了,回答地很快,“没事啊,这个到时候再……”
“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陆予打断她的话,却没看她,看着两位此刻都微低着头的血亲,“说真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陆卫东先开口了,声音低沉,“陆予,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陆予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暴躁的人,但每次面对他们时,总是有种无力的抓狂,仿佛被戴上金箍儿的猴子,让他想要嘶吼,想要冲破些什么。
“我什么态度……”陆予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如果再呆下去,他不知道这场闹剧又会演变成什么样。
龚艺也跟着站起来,有些茫然,似乎没想到冲突会爆发的这么突然。
“小予,小予,等一下。”龚礼文追上来,拉住他的手,“你听完,好吗?你听小艺讲讲。这次听完,你要是还这么抵触,爸妈……”她看一眼陆卫东,“爸妈也就放弃这条路了。”
陆予知道他们不会一言九鼎的。这种承诺,用家长的威严,和一句“不孝”,就能当放屁一样掩盖了,根本不作数。
龚艺也追上来,“陆医生,我也是同性恋,我了解你的处境,你让我说完好不好?”
他根本不期待这个比他小三岁的潮流小姑娘能说出什么醒世名言来。
龚礼文拉着他,几乎是哀求了,“小予……”
他都走到玄关了,深吸一口气,缓解一冲到头的烦闷,把准备拿走的手机放下,“妈,我就听这一次,并且听完后,你们要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想法。”
“好。”陆卫东背着手,“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只是忠言逆耳,我们不得不说。”
“.……”陆予端起茶喝了一口。
在这种时候,他尤为想念小蛇。小蛇对他来说,不仅是男朋友,有关于他的一切,更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他和小蛇说什么,他都会接住,在有不好的情绪时,又可以埋头在他的安抚素里,隔绝一切外界。
“陆医生,我和女朋友交往很长时间了,我们不可能分开。”龚艺定了定神,开始说道,“但是我的父母也很焦急。成家立业……成家,毕竟是传统的正道,其实如果我们两个结婚,给彼此双方父母一个交代,你的男朋友还是继续是男朋友,我的女朋友也可以继续是我的女朋友,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天真的小孩儿啊。
陆予听完后,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这种想法简直天真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可他看看父母,他们没有人表示出任何不不对劲,似乎非常赞同。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对。”
“那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陆予说,“孩子要不要?”
“孩子的话……”龚艺犹豫了。
龚礼文忍不住插道,“孩子肯定要的呀,你们都结婚了,生一个孩子,有什么问题?”
滑天下之大稽。
“好,我们两个生孩子。”陆予面无表情,“龚艺,你别怪我直接。我们两个□□生孩子?你女朋友接受吗?我男朋友接受吗?孩子你生,我们两个带?那以后你和我就是夫妻了,真正的夫妻,你就和一个你根本不认识,也不了解的男人绑定了。这是你现在在说的话吗?”
陆予直接而残忍,揭开了这个女孩儿一直不知是看不到还是选择性视而不见的真相,“你这是把自己卖了,你知道吗?”
“陆予!”陆卫东急了,声音阴沉沉,“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陆予知道,现在的重点不是他父母了。
他的父母,已经错得无可救药。原来他们有正确的价值观,是一对正常甚至十分优秀的父母,懂得育儿知识,文化水平高,不然也教不出陆予和陆思。但现在,眼前的父母,已经被他们不能接受的事实荼毒成了连陆予都不认识的样子。
因为害怕一个真相,一个事实,而逃往错误的道路。
“那不生孩子。”龚艺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到,挠了挠头,“我们只是形婚……”
“不生孩子,是吧?好。”陆予看着她,“结婚后,住哪里?住不住在一起?分不分房睡?财产怎么分配?”
龚艺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一时间呆住了。
“小予,你怎么就不能听话呢……”龚礼文双眼通红,“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解决不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陆予烦躁地喝了一口茶,润嗓子,“龚艺,我不知道你被谁劝的,怎么就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了,你跟你女朋友商量过吗?你自己仔细思考过吗?”
她回答不上来。
一时间,房间里没人说话。
陆予感觉很不好。头晕乎乎的,像是被气的,又像是发烧的前兆。他被推着坐下来,父母在对面,龚艺回过神来后,也磕磕巴巴地说着什么,最后说不下去了,闭嘴了。
只剩下龚礼文和陆卫东的声音,不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