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人影不甚清晰,几乎与黑暗融成一片,唯有金色瞳孔依旧明亮。
陆予一眼认出了这是自家小蛇。
棕皮小蛇把陆予oversize的卫衣,硬是穿成了正肩,帽子紧紧兜在头上,半长的头发从脸侧垂下,裤子也是九分,依然能看出身形挺拔悍利。
陆予看着小蛇因为他贴在玻璃上的手,而有些傻气地也举起了手时,心中暖流涌过。
他的小蛇,来接他了。
此时,陆卫东正揽着龚礼文的肩膀,站在陆予身后。
在听完陆予的重磅消息后,他们似乎都死机了。陆卫东眼神锋利,嘴巴却微微张开,龚礼文也停止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陆予转身,看了看他们,又重复道,“我有男朋友了。”
他知道,这对于他的父母来说又是另一重维度的打击。
在此前,虽然他已经多次强调他的性向,同时不断给他们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改等种种问题,可陆予毕竟没有谈过正经男朋友,所以他们就像知道自己孩子有个抽烟的坏习惯,怎么也改不过来,但他们还没有真正见到他抽烟。
现在,他们在这个晚上,获得了对儿子是同性恋的实感。
“你说什么。”陆卫东先反应过来,声音很小,带着细细的颤抖。
他慢慢放下揽着龚礼文的手,一步步走到陆予面前。
龚礼文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坐倒在沙发上。
陆予避开陆卫东的眼神,想绕去沙发边看看龚礼文,刚刚迈了一步。
“啪。”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陆予一瞬间半边身子偏过去,尖锐的耳鸣充斥了他整个耳朵。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先是骨头疼,连着耳根,带到脸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真正有威力的耳光,并不具有像影视剧里的小姑娘扇人一样的清脆响声,而是沉闷的,肉贴肉的。
陆卫东作为人到中年还保持得不错的男人,理论上来说,如果倾尽全力扇他,并且姿势正确的话,绝对可以一耳光给他扇到脑震荡。
陆予在一片耳鸣和喘气声中,欣慰地判断出来自己并不想吐,应该没有脑震荡。
陆卫东还是手下留情了。
龚礼文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扑过来,将整个人都僵住了的陆卫东推开,抓着陆予的胳膊。
“你打他干什么!为什么要打他!陆卫东,你疯了啊……下手这么重……陆予,你有没有事……”
龚礼文颤抖着手想去摸陆予的脸颊,被陆予轻轻挡开了。
他喘了口气,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
头晕还好,没有想吐,耳鸣渐渐消失。
嘴里有点血腥味,应该是牙磕到了。
“没事妈。”陆予缓缓地说,“我没事。”
陆卫东一只手一直举着,低着头,微微颤抖。
在成长的过程中,陆予从未被打过。一是因为他太过省心,二是,他们一家都是知识分子,能动口不会动手,不会骂脏话,时刻保持体面。
他们连经常上房揭瓦的陆思都没有真正说重话教育过,更别提陆予了。
陆予在医院倒是会被家属等闹事的揍,但往往很快避开了,也没有人往他脸上扇。
所以这是陆予第一次被扇巴掌,也是陆卫东第一次教育孩子,用暴力手段。
陆卫东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就连龚礼文去拉他,也没有反应。
“爸,妈。”陆予闭了闭眼,“我这辈子就是这样的人了,我不可能陪着你们去莫名其妙地演戏,你们也不要再抱有什么期望了。”
“就这样吧。爸,你打我也是应该的。”
今天,他确实冲动了。看到小蛇的那一瞬间,他心绪翻涌,想说什么,就脱口而出了。但他不是不了解他爸妈的心性,这种重量级的消息,应该慢慢地铺垫几天,再选个良辰吉日婉转地说。
且小蛇身份特殊,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比较好。
“我先……走了。”陆予去玄关拿外套,龚礼文红肿着眼睛跟过来。
“痛不痛啊?”她细细地看着陆予脸上的伤,眼里顿时又蓄满泪水。
“没什么大事。”陆予佯装轻松地笑了笑,扯了扯嘴角。
脸颊火辣辣地痛,急需冰敷。他要赶紧回家处理一下。
尽管自从他出柜以来,他和母亲几乎都处于强烈的对抗状态,但每次看到母亲这样,他还是会心软,只是同时不可避免地涌上深深的疲惫。
两代人,筋骨相连,血脉相融,却要以爱为名撕咬着对方。
陆卫东沉默地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冰袋。
“.……谢谢。”陆予把外套挂在胳膊上,一手按着冰袋敷在脸上,一手开门,“你们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小蛇还在等他。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陆予突然想起,小蛇提过外面有捕蛇队在追杀他。那小蛇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他可还记得小蛇刚来时,小小的一条,身上却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我艹。
陆予这下真的着急了,不顾母亲拉他,直接出门按了电梯。
18,19,20……电梯上升缓慢。
“等一下,陆予,等一下。”龚礼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回客厅拿了一样东西,跑过来递给陆予,“这是妈妈新给你织的围巾。你知道的,妈妈不会做针线活,这是妈妈第一次尝试……你,拿着吧。”
电梯到了。
陆予看着母亲殷切的脸,接了过来,“谢谢妈。”
他跨进电梯,在关门中看着母亲的向他招手。
“你爸爸也是气急了,你不要怪他……”
手中的围巾触感软绵绵的,很厚实,温暖,具有特有的手织感。
陆予看着一层层下降,感受脸上略微刺痛的冰凉。
他一出电梯门,就被一个急切的怀抱搂住了。
一股异香袭来。
陆予深深吸了口气,埋在他怀里不动了。
小蛇足够高,可以把他整个人都抱进去,这让陆予非常有安全感。
在心力交瘁之时,有一个敞开接纳自己的怀抱,是多么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陆予之前出柜没有哭,刚刚被打没有哭,现在浑身放松下来,却有点想哭。
他吸了吸鼻子,脸颊上敷着的冰化成水渗到面前人的衣服上,小蛇一开始并未察觉,摸着他的头,“我感觉你很难过,就想来找你。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没有被任何人看到……悄悄躲开陆思出来的……”
他终于感觉肩膀凉凉的,低头一看。
陆予的眼睛赫然是红的,半边脸颊肿起,配上一个冰袋,看上去好不凄惨。
小蛇唬了一跳,眼睛瞬间变成竖瞳,浑身炸起,一瞬间,半边脸颊都覆上了蛇鳞。
他凶狠地弓起背,紧紧把陆予按在怀里,嘴里发出嘶嘶地警告声。
陆予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小蛇的力气,把他按怀里时感觉肋骨被勒得一痛。
他咳了一声,掐了一把小蛇的腰。
小蛇身体一扭,手放松了一些,不过还倔强地抱着他,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四周。
“干嘛?你要跟我爸妈去打架?”
鼻音浓重。
陆予抬头就咬了一口小蛇的脸颊,觉得异香在渐渐散去,可能是战斗状态不能释放安抚素,于是拍了拍小蛇,“我要闻你的味道。”
小蛇身形一顿,浓郁的安抚素的气息再次袭来,陆予放松地靠到他的怀里,握住他的手。
“我们回家。”
小蛇一直到车上都是坐立不安的焦躁状态。
伴侣受伤,是他的失职,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小人类,本就让他恨不得代他受罪,再把那个胆敢伤害他的人撕成碎片。
按照蛇族的想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绝不姑息。
等处理完复仇后,再慢慢把伴侣揉进自己怀里哄,亲吻,爱抚,直到他毫发无伤,成为一个快乐的小卷儿。
但这似乎和他父母有关,小蛇就为难了。牙齿里蓄满毒液,却一会儿放出来,一会儿缩回去。
他偷偷看伴侣的眼色,知道他应该不会喜欢他现在冲回去执行“正义”的。
小蛇把陆予放下来的冰袋继续敷在他脸上。
陆予正在开车,被冰得一颤,看了一眼小蛇依然竖着的瞳孔,和覆盖着鳞片的手,“我们家小蛇怎么过来的?”
他有心转移话题。
“.……跑过来的。”小蛇声音闷闷的。
“跑过来?”陆予震惊了一下,这里离他家有20多公里,开车也要开至少20分钟。
对啊,在人类世界,小蛇不能变为蛇形,只能人形,可他也不会坐车,只能用跑的了。
陆予很心疼。
“你穿的什么鞋?”
“没穿鞋。但是我有鳞片。”正好红灯,陆予转头,小蛇用手给他演示了一下,手心细细密密覆上一层厚厚的鳞片,也可以慢慢褪去。
陆予摸了一下。
滑滑的,十分坚硬。
和摸小蛇的手感差不多。
这条小蛇,为了自己,穿越了20多公里来找他。
“……你跑了多久?”陆予轻声问。
陆予从未没人这样对待过。他是家中最省心的大儿子,是妹妹的大哥,是从小就能自己解决一切事情的独立的人,是医生中情绪最稳定,最靠得住的小辈。
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所有人都可以安心地靠着他。
可是只有小蛇……
陆予心里软成一片。
“予宝……”小蛇感到了他的情绪,热热麻麻地钻进他的心里,“我想亲你。”
小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小蛇最会打蛇随棍上。
“嗯……”陆予捏了一下他的手,“回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