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吸了吸鼻子，目光缓缓望向不远处的糍粑小摊。
小车四周正人满为患，摊后的阿姨戴着口罩，一边切东西，一边不忘招呼人，忙得满头大汗。
有三个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男生，端着买到的东西从他们旁边经过，有说有笑。
芮嘉瞥向他们手中的盒子，里面堆着裹满红糖黄豆粉的糍粑球。
他本来今天晚上要拉着段宋来吃的……
“为什么不说话？”
见他愣着不说话，段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
不知道是不是芮嘉的错觉，对方的声音难得比平时温柔很多。
但是听着，想哭的冲动反而愈加强烈。
眼睛酸酸的，胀得有些发疼，芮嘉伸手揉了揉，本想缓解点疼痛，却偏偏适得其反。
好疼。
“眼睛怎么红了？”段宋很快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拧眉盯着他有些发湿的睫毛。
芮嘉躲开他的目光，背过去偷偷转了转眼球，勉强压住喉咙的哽咽，想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而段宋站在后面，盯着他，一时发怔。
视野里，男孩毛茸茸的头发笼在橙黄色的光雾里，后脑勺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来一撮毛。
看起来，呆呆的，但不知怎么回事莫名让人有些心酸。
以前一不开心，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时候，芮嘉从来都是毫不遮掩地直接扑到他身上，一句也不落地说给他听。
甚至好几次，对方哭得撕心裂肺，闹得段宋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膜几乎都要被震破。
但是今天，看到这家伙一反常态，硬是憋着什么也不说的样子，他却并没有多开心。
反而只觉一股五味杂陈的情绪在脑中不停地撞来撞去。
他忽然没来由地就……很想摸一摸男孩的脑袋。
“小宋哥哥，我也想吃糍粑。”男孩突然说，带着明显的鼻音。
段宋心头一痒，手僵在半空几秒，最终又撤回，无力地垂到身侧。
“好。”他说。
等人走了，芮嘉泄气似地蹲到地上，胳膊紧紧环住膝盖，脑袋有些发懵。
周围的的声音像是隔了好远的距离传过来，全都糊成一片，什么也听不清。
如果刚才的事情全是做梦该多好啊，芮嘉想。
但脸上隐隐的疼痛却又无时无刻在告诉他，根本就不是。
好丢脸……
不知道想了多久，远处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鸣笛声。
芮嘉吓得浑身一抖，回过神后咬着唇，用手背抹抹眼角，站起身。
但由于蹲得太久，腿有些发麻，再加上起得有些猛，眼前突然一黑，脚步一时没站稳，身体明显歪向一侧。
他以为自己会毫不意外地摔到地上，却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直直撞进一个人的怀抱。
视野渐渐亮起来，他看到段宋微微蹙着眉头，正垂眸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呼吸有些急。
“为什么会哭？”紧接着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闻言，芮嘉挣扎着就要反驳，他想说他没有，他根本……就不想哭……
可是眼泪却先一步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滚到下颌，情绪轰然泄了堤，他终于没有办法再强装下去。
“小宋哥哥，”芮嘉仰起头，红着眼眶哽咽地喊他，“我好疼……”
胸口突然堵得难受，段宋滚了滚喉咙，语气软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话音刚落，刚才倒在肩头的人直接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
“你抱抱我……行不行……”最后几个字几乎完全失了声。
段宋浑身一僵，蜷了蜷空着的那只手，最后有些不受控地覆上他的后背。
抱着自己的人哭得很克制，啜泣声很小。
段宋忽然有些恍惚，倏地反应过来，这个人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嚎啕大哭过了。
可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有人打我……”
良久，伏在身上的人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混着夜间的凉风传进他的耳朵。
段宋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却从来没想到原因会是这个。
怎么可能……
第二天上午，刚下数学课，芮嘉就立马丧丧地趴到桌子上，右手拿着笔，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
昨天晚上，他哭着将事情原委一股脑告诉段宋后，段宋什么也没说，什么态度也没表。
甚至在楼道分别时，对方也只是简单提醒他，“别想那么多。”
好像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说实话，芮嘉有些失望，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但是某一刻他确实期待过，段宋会为了他去找到那两个人，然后狠狠揍一顿。
可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毕竟，在段宋眼里，他不过只是一个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惹祸精。
根本……就没有很重要罢了。
“你今天怎么了？”正胡思乱想着，旁边林飞帆的声音忽然打断他的思绪。
芮嘉随即转过目光看向他，兴致缺缺地将笔放在桌上，胳膊叠放着枕在脑袋下。
“没什么。”他应道。
闻言，林飞帆点点头，将改好的数学卷整齐叠好放到桌子左上角。
然后芮嘉看到他也枕着胳膊爬到桌上，目光直勾勾地望过来。
芮嘉一时失笑，随口问他，“你干嘛看着我？”
林飞帆却并不回话，只是眉头快要拧成疙瘩，盯了他半晌，终于开口，“你撒谎。”
“啊？”
“据我观察，”林飞帆郑重其事地往上推推眼镜，一脸看透的样子，“刚才我问你怎么了的时候，回答的时候，你眼神躲闪，明显是心虚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不是，怎么就不敢——”
“而且，”林飞帆很快制止住他的争辩，仍旧头头是道地继续分析，“你的眼球是向右上方转动，是典型的说谎表现。”
芮嘉：“……”
自从他跟林飞帆做同桌，对方就时不时就会突然变成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昨天是那个知识，今天又是这个知识的。
总是装出少年老成的感觉。
不过好在芮嘉已经形成了抗敏，如果换做别人估计真会受不了。
“你这今天又是什么知识啊，帆帆？”芮嘉无奈地问。
“一本心理学的书，”林飞帆回得很快，得意地挑挑眉，“我爸前几天给我买的，等我研究完就可以完全读懂你的心。”
说着，芮嘉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随即苦笑了一下。
“那可没必要。”芮嘉摆摆手，如果这样那岂不是连个秘密都要被窥探得一览无余了么？
多亏啊。
“你读别人去，别来读我就行。”芮嘉又补充道。
可林飞帆却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没怎么回话。
直到预备铃突然响起来，芮嘉刚坐直身，就听到他又喊自己，“芮嘉！”
芮嘉：“嗯？又怎么了？”
“你不觉得心理学很有意思吗？不仅能分析别人的心理，还能帮助别人从难过中走出来，多酷啊！”
闻言，芮嘉拿书的动作一顿。
帮助别人从难过中走出来……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忽然又闪现出某段昏暗的楼道里的记忆。
他记得当时少年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哑着嗓子对他说，“谁要你的可怜。”
他记得那天对方很难过。
“芮嘉？”失神中，林飞帆叫了他一声，他随之很快抽回思绪。
“啊？”
“班主任找你呢。”林飞帆说着，指向窗外。
芮嘉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女人，沉着脸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出去。
完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不会被发现了吧？
芮嘉暗道一声不好，紧张地咽下口唾沫，表情痛苦地出了门。
这件事太丢脸，他压根不想让老师知道的。
难不成有人看了监控？可是也只能看到他被人拽进去，里面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看到。
不会是段宋吧？段宋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班主任人叫陈雪，长得不错，甚至可以说甜美风，但平时见到的时候总是拉着一张脸。
最主要是训起人来，嗓门大得几乎能贯穿整栋楼，因此班里几乎所有人都怕她。
就连一向人来疯的芮嘉也不例外。
走到跟前，芮嘉攥紧身侧的手，做好了准备公开处刑的准备。
“你跟初三一班的段宋关系很好？”
闻言，芮嘉双手一松，茫然地点点头，如实说，“嗯，经常一起上下学。”
“怪不得……”陈雪了然地点点头。
芮嘉却是搞不懂她的意思，见状勉强大着胆子试探着问了一句，“怎，怎么了老师？”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额，没有，”陈雪拍了拍他的肩，微微眯起眼，“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别是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坏事吧？”
闻言，芮嘉急忙摇头，想起刚才林飞帆的话避开了对视，心虚地说，“没有，怎，怎么会呢，老师。”
“那就好。”
说着，芮嘉看到她打开手机，扫了一眼。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听到她继续说，“就是刚才初三一班的班主任发信息给我说，段宋提议想让你晚上去他们班上晚自习。”
什么？芮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不过，听他班主任这意思好像是不同意。”
还没来得及开心，一桶冷水忽然浇到头顶。
“但是我倒觉得没什么，反正是上自习，去哪都一样，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过也对，初三这么关键，他一个初一的让去肯定只会捣乱。
“但是！”陈雪忽然强调说，芮嘉一惊，立马回过神。
“我battle半天，最终还是让他屈服了。怎么样，你老师我厉害吧？”
啊？
厉不厉害不知道，反正芮嘉知道他是懵了。
好吧，班主任除了嗓门大，其他的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回到教室，林飞帆看他满面红光的模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据我——”
刚开口，对方却直接抢了他的词。
“据我观察，我这是即将好运当头。”芮嘉笑着说。
施法被打断，林飞帆也并不恼，干脆直接了当地问他，“你不会被老班给吓傻了吧？”
“什么鬼，”芮嘉皱皱鼻子，随即掏出课本摆到桌面上，才继续说，“我要去初三了。”
林飞帆：“？”
现在义务教育还能跳级吗？他怎么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