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守正没有去惬意居,是因为他被一个大人物绊住了。
果梨焦急等候在外院门口,来回走着转着,小厮白行急急忙忙地赶了出来,“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没走?!”
白行眼底闪过一丝惶恐。
果梨听着就沉下脸来,“白行,这都多久了?你说让我在这等着,我就在这儿等着,这一等一个时辰都过去了……你为难我也就算了,我问你,若是耽搁了时间,我们姑娘出了事儿,你担待得起吗?!”
白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满脸沮丧无奈道:“我的姑奶奶哟,不是小的不通行,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啊……大人正在里头会见大人物呢!大人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扰!”
白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银子塞到果梨手里,闷着头快步走了。
“唉,唉。”果梨喊了两声,见白行像被鬼追似的逃走了,眉头皱得紧紧的,果梨暗道奇怪,也不知庾守正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她在这儿耽搁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果梨拿着银子,脸皱成了包子皮,想了想,快步离开,去了朝曦院。
请不动庾守正,能请到郭谢氏也好!
果梨刚走,一身官服的庾守正,毕恭毕敬地将一位穿着寻常素色道袍的人送了出来。
庾守正有些紧张地问道:“……您,真的要亲自送苏……送她出府吗?”
苏姨娘不过是一个妾氏,哪里就能劳动大名鼎鼎的颍川王护送出府?
庾守正心中有些忐忑。
陈润之表情淡淡的,“玄机夫人助我良多,替她送一送故人……在本王看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提到褚玄机,就是自称‘我',后面的就变成了‘本王’,庾守正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陈润之步履从容,但他腿长,步子迈得很大,庾守正加快脚步,紧跟在他身后。
“本王离开时,庾大人不必送,庾大人需管好家眷,不要让除了庾三以外的闲杂人等来打扰……故人已逝,需要安宁。”
庾守正连忙应‘是’。
陈润之说着脚步一顿,“本王来庾府的事,不宜让更多人知晓……这一点,我相信庾大人心中应该有数。”
如今朝堂上都在传,陈润之已死,颍川王的头衔闲置,应被取消……有不少官员跳出来弹劾陈润之功高震主,也有官员辱骂陈润之早就居心不良,试图颠覆大周。
庾守正和连襟雍州王大人站一条线,最近王大人似乎有弹劾陈润之的倾向……庾守正信都写好了,打算跟随王大人的脚步,正打算寄出去。
若是陈润之真的死了也就罢了,如今陈润之没死…...
庾守正掖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抬眼撞到陈润之深邃的目光,庾守正膝盖一软,缓缓跪倒在青石砖上,颤声道:“下官多谢王爷提醒!”
苏姨娘逝世,庾秉淳没有及时赶回来,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庾三娘一直都很惦记她两个弟弟。
陈润之想着,亲手扶起庾守正,放缓了声音,“前些日子,本王在鄢陵周边寻找神医,在一河道里救起一个人……今日一见,那人与庾大人倒有几分相似。”
庾秉淳与庾三娘是双生子。
想到庾三娘,陈润之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如今看来,他应该是庾大人的次子……未曾赶过来参加苏姨娘的葬礼,是因为他此番重伤,尚在昏迷当中……日后他归家,庾大人不要责怪他才是。”
庾守正被陈润之这话吓了一跳,随即,他脸色涨得通红,半晌后才模模糊糊地吐出几个词来,“下官替犬子——”
眼见着太阳慢慢爬上头顶,陈润之挥手打断了他,“夏时时光短,再耽搁怕耽误灵柩出府,庾大人下去安排吧,本王去给已逝之人上一柱香。”
庾守正僵硬地笑了笑,忙拱手行礼道:“下官恭送王爷。”
……
这边,流轩小筑里正忙着,郑妈妈和梅夫人两人带着人清理物品。
庾三娘给苏姨娘置办的东西很多,下人们粗手粗脚的,一个不注意就容易磕坏。
从苏姨娘逝世至今,庾府的掌家人没有问过苏姨娘的葬礼,与其相关事宜。
如果庾三娘是一个无能的,她只能暗自垂泪,默默看着苏姨娘的尸体慢慢腐烂,然后被扔出庾府,随便埋葬在某个荒地。
可庾三娘不是,她有能力为苏姨娘安排一个体面的身后事。
她今日要将苏姨娘的灵柩挪出庾府,庾三娘打算将苏姨娘安葬在君圃山庄后山。
君圃山庄后山,山木葱郁,水光掩映,宁静幽深,在那里,不会有人去打扰苏姨娘长眠。
莫桑端着温水,推开隔扇进了屋,乍一看见临窗而立的陈润之,莫桑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陈润之坦然地瞟了她一眼,认出莫桑是庾三娘身边得力的丫鬟,略点了点头。
莫桑一呆。
陈润之就像那话本上走下来的天神一样儒雅俊秀。
庾三娘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撩开帷幔走了出来,见莫桑晕乎乎地站在原地,庾三娘在榻上坐下了,轻声和莫桑介绍陈润之,“他姓陈,在家行二,以后,你们都叫他陈二爷。”
陈润之觉得庾三娘的介绍有些避重就轻。
不过,陈润之并没有反驳庾三娘。
相比较语言,他更信奉行动的力量。
陈润之默不出声地走到庾三娘身边坐下,在莫桑呆滞的目光下,陈润之伸手握住庾三娘的手,强势宣告了他的身份。
对于陈润之的行为,庾三娘愕然,但她并没有挣扎,既然她答应嫁给陈润之,她就不会否认这个身份。
她垂眸望了眼两人扣在一起的双手,抬眼触到陈润之灿若晨星一般的眼睛,庾三娘微微笑了起来。
“及笄以后,我会和他成亲……他是你们未来的姑爷。”
女子十五及笄,方可嫁人。
莫桑,以及刚走到门口的吉祥和山杏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山杏性子单纯,望着笑容俊郎的陈润之,山杏目光中隐有好奇之意。
莫桑三人对庾三娘忠心耿耿,见到陈润之,她们三人心中虽然惊讶,但也坦然接受,但有的人见到陈润之,感受到的就不是惊讶,而是惊吓!
刚踏进门的郑妈妈看到陈润之,手里的托盘吓掉了。
郑妈妈显然吓得不轻,身子抖擞着,声音也颤抖起来,“主子。”
一见到郑妈妈,陈润之的脸色就阴了下来,沉得有些可怕,“本王让你好生照顾她,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陈润之攥紧庾三娘的手,一改之前态度温和,让人如沐春光的模样,面色肃穆端凝。
陈润之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让庾三娘呼吸一窒。
不仅郑妈妈,连吉祥等人都大气不敢出地跪下了,屋子里落针可闻。
郑妈妈怕得厉害,脸吓得惨白惨白的,嘴唇也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庾三娘拍了拍陈润之捏得发紧的手,安慰道:“以前的事也就算了,过好以后的日子要紧。”
郑妈妈并没有做错什么。庾三娘向来赏罚分明。
过好以后的日子……这句话显然触动了陈润之,陈润之便卸去浑身磅礴的气势,像个寻常家翁不言不语地坐在榻上。
庾三娘不由微微一笑,语气平和,“都起来吧。”
郑妈妈抬眼觑了陈润之一眼,见陈润之垂着眼睑,目光宁静安详,似乎在仔细打量庾三娘的与之相扣的手指。
郑妈妈心‘怦怦’跳着,忙垂下了头。
屋子里的人各司其职。
山杏和郑妈妈小心翼翼地收拾摔碎的东西,吉祥和莫桑去给庾三娘打包行礼。
陈润之亲自撸袖帮庾三娘洗脸,温水洗过后,庾三娘的脸带了几分娇俏粉色,在晨曦阳光中,五官宁静柔美。
这个人会与自己共度一生,她能驱散自己心中的阴霾,自己再也不会孤独……也不会漂泊无依。
陈润之有些情不自禁地抚上庾三娘的脸庞,他感觉自己的心软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庾三,你答应过我的事,是不能反悔的,你可知?”
即使庾三娘如今要反悔,他也不准,他……不会放手的。
……
流轩小筑到处透着安宁的味道,而这时的惬意居已闹翻了天。
谢氏从矮榻上撑起身来,一巴掌挥到庾守正脸上,气急败坏道:“……想要将那女人的牌子放到宗祀堂里……你,你做梦!”
死后能入宗祀堂的,都是正妻,苏姨娘她何德何能?!谢氏胸膛起伏不定,望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庾玉娥,忍不住掉下泪来,“你的亲生女儿被那狐狸精的女儿伤成这样,你还要把她的牌位迎到宗祀堂里去...….庾守正,你还有没有良心?!”
狐狸精的女儿?!
在一旁不做声听着的郭少旌,听到这话,目光微沉,他不喜欢别人辱骂庾三娘!
自昨日与檀香耳鬓厮磨后,清晨再见到庾三娘……庾三娘似乎长高了不少……她像在发着光,吸引着自己。
郭少旌感觉自己的心,在蠢蠢欲动。
郭谢氏自然注意到儿子的变化,她目光一动。
这边庾守正摸着火辣辣疼的脸颊满心不愉,又听谢氏说话这般难听,心里不由一阵气结,“你!”
他都说了有大人物在流轩小筑,谢氏还是这么不识抬举,这让他有些恼火。
庾守正撇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郭谢氏,愤愤不平地甩了甩袖子,“简直是胡闹!”
谢氏气得要死,正要破口大骂,郭少旌已站起身来,“姨父,我去给苏姨娘上一炷香。”
谁也没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庾玉娥,睫毛微微颤了颤。
“不行!”一直没有出声的郭谢氏断然开口说道:“少旌,玉娥受了伤,你留在这里照顾她……你这炷香,娘替你去上。”
她去会会庾守正口中的‘大人物’,也去看看让儿子魂不守舍的庾三娘,到底是个什么精怪变的。
郭少旌望着难得对他露出责怪神色的母亲,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