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镜框下的眼瞳微颤,心脏猛然紧缩直至指尖,顿时连呼吸都几乎停滞的——
沈垣之头脑轰鸣,由着这股酥麻的闭塞感从胸口抵达四肢,他轻抖着唇,无意识地发出一道单音字。
“你……”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沈垣之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
来人是沈垣之的上司,分部的总经理。
名叫黎炫。
黎炫是他大学师兄,两人在校期间认识,关系很好,沈垣之进这家公司前不知道黎炫在,后来通过管培期,才得知黎炫是他的顶头上司。
两人表面是上下级关系,其实私下偶尔会一起玩。
黎炫不想上班,也不想继承家业,平时除了被大老板压着见几个重要客户外,剩下的时间全都贡献给了网游。
这会儿估计刚从床上爬起来,人还没清醒,手就搭上了沈垣之的肩,一边笑着打量屋里的人,一边凑在他耳边低声问:“这人姓什么?”
“我姓席。”
一道生冷的男声随着渐近的脚步一同传了过来,沈垣之怔怔地看着那人越过他朝黎炫伸出了手。
那人语气一顿,补充道:“席殃。”
席殃。
话刚落音,沈垣之循声望去,席殃和许多年前相比没什么改变,依旧一般……帅的要命。
不长不短的头发向后抓着,大方地露出五官,不知是因为没休息好还是别的缘故,一双眸落在黎炫身上,格外凌厉。
眉峰如刃,鼻梁如雕刻般高挺,连唇色都很淡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疏离,与过去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时隔多年再次重逢,这人目前为止到现在竟然只匆匆扫了他一眼,淡定到,就像是没认出他来一样。
得到这个认知,沈垣之一时没控制好表情。
“席总你好,久仰大名。”
沉默之际,一旁的黎炫松开搭在沈垣之肩上的手,与他回握。
“席总这是刚落地?”黎炫看了眼一旁的行李箱,有些诧异:“我听说您是从挪威回来,您不先回酒店休息一下吗?”
视线无意地掠过那微愣的身影,席殃顿了一下,声音低哑:“不用。”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
以往应付不来的场面沈垣之会帮他解围,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可今天沈垣之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黎炫只好招呼人坐。着手冲洗茶具,水声潺潺衬得坏境更加安静。
“席总您是哪里人?”沉默间,黎炫笑着找了个话题。
“G市。”
“G市好呀,人杰地灵的,”黎炫语气一顿,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哎”了一声:“我们沈助也是G市人。”
沈垣之身形一怔。
不出一秒,他听见席殃没什么情绪地回了一句:“是吗,好巧。”
心猛地一沉。
沈垣之很快移开了视线,他抿着唇目不斜视地走向黎炫,声音又急又快:“黎总,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处理,你们先聊,有什么事叫我。”
席殃拿着茶杯的手一顿。
黎炫闻言朝沈垣之缓缓瞪圆了眼,有些意外地朝他做了个口型“我来?”见沈垣之没反应,他疑惑道:“行……那你先去忙。”
沈垣之扭头就走。
拉上屏风的最后一刻,他听见黎炫问,席总打算在这待多久。
“大概三个月。”席殃这样说。
——
沈垣之头一次借着公务之便出了外勤,等他反应过来时车已经驶离了商业圈。
车漫无目的地开着,四面街景却逐渐清晰。
无意瞥见街边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几个学生,沈垣之踩了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随后他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开在一中旁,以前沈垣之读书的时候经常光顾,后来说来也巧,新的老板沈垣之也认识。
新老板姓宁,叫宁源。
前几年两人在某次国外展上结识,后来宁源辞职后接手了这家咖啡店。此时的咖啡店人很少,宁源端着咖啡朝他走了过来。
“这时候你不应该在公司吗?”虽是这样说,但宁源却不怎么意外:“怎么有空来我这?”
说着便把咖啡递给了他。
沈垣之盯着咖啡半响没说话,听到这话后像是突然才缓过来,皱眉不解道:“是啊,我为什么……”
他语气一顿:“要躲的不应该是他?”
宁源眨了下眼睛:“躲谁?”
一口咖啡下肚情绪渐渐平复,沈垣之摇了摇头:“没谁,就是遇到一个很久没见的高中同学,有些意外。”
宁源闻言没说什么,转头谈起了其他话题。
沈垣之偶尔插上几句,在宁源提到“咖啡机要怎么选”时,他迟疑着打断了一下。
“宁哥,如果好几年没见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你还能认出来吗?”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人,”宁源看了他一眼:“普通人可能记不住,关系密切的肯定忘不了呀。”
他语气一顿,看了沈垣之一眼:“譬如前任之类的,那估计化成灰都忘不了。”
沈垣之脸一沉:“不是前任。”
短暂沉默几秒后,沈垣之眉头紧锁,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假设:“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失忆了?”
放下咖啡,沈垣之开始分析:“比如读博压力大,导致短暂的应激反应,失忆,譬如精神错乱,国外不是经常有这种新闻报道吗?”
“……”
宁源艰难地抿了口咖啡:“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沈垣之还想说些什么,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和宁源说了声抱歉,他出门接了电话。
“喂。”
“你在哪?!”
黎炫的声音接近崩溃:“这人有备而来,开口就问我近几年的新产品研发情况,一看就做了不少功课。”
“他甚至连前几年我俩去挪威展带的那几个音频处理器型号都记得!仓库里有数千台啊,两年前啊,你那时刚刚当上我的助理,我俩当时对型号什么的都一头雾水,他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
门外突然刮起一阵冷风,吹得沈垣之心烦气躁,良久后他才低低地应了声:“我在外面,你先问问研发经理。”
“已经在问了。”黎炫声音很低:“他也只能说个大概,再说何经理都快五十了,他一个老人家,历年来那么多产品哪能全都记得。”
“反正我应付不了。”
黎炫越想越气:“……这破海归就是故意找茬。”
沈垣之皱了皱眉。
没等他说什么,黎炫很快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整理过吗,详细资料你发我一份。”
“我让小琪……”沈垣之顿了一下:“算了,我现在回来。”
“行。”黎炫压低了声音:“你顺路帮我带杯咖啡,我昨晚打游戏熬了个通宵,脑子都快被他搅匀了,实在顶不住了。”
黎炫常年不靠谱,沈垣之早就习惯了,但今天没来由地格外烦,简单应了句就挂了电话。
点了杯黎炫常喝的咖啡,顺便给办公室的几个小助理都带了几杯,一只脚刚踏出去,沈垣之突然冷着脸走了回来。
宁源见他折返,连忙压下嘴角将手机按了熄屏:“怎么了?”
沈垣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拍你背影当宣传照啊,最近生意不好。”宁源耸了耸肩:“你回来干什么?”
“来杯热美式。”
沈垣之脸色很差:“一点糖都不加。”
宁源闻言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你给谁要灌中药啊?”
沈垣之眼眸猛地一冷,没说话。
心里却恨恨地想着。
某些薄情寡义的人,就他妈该多灌点中药调理一下。
——
沈垣之提着咖啡回公司时,恰好遇上了正准备进电梯的助理小琪。
“沈助!”小琪笑着叫他。
沈垣之应了声,将冒着热气的那杯单独剔出来,又在里面随便挑了一杯后,将剩下的全递给了她:“给晓婷她们带过去。”
小琪连忙接过。
见她在等电梯,沈垣之低头看了眼手表,微微皱眉:“快开会了,你这是准备去哪?”
“新来的领导有点咳嗽,”小琪解释道:“黎总让我去买点感冒冲剂。”
沈垣之闻言抬了下眼。
双目对视,小琪对他腼腆地笑了笑,将咖啡放在前台,让同事自己来拿。
发完信息后,小琪按了电梯。
“沈助,那我先走了。”
电梯门正要关时,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挡在了缝隙之间。
小琪下意识望去。
只见向来不怎么多话的沈助站在门口抿了一下唇,沉默片刻后,很不情愿地交代道。
“买甜一点的。”
小琪呆呆地看他。
“帮我带一份,”沈垣之解释道:“我也有点感冒。”
小琪乖巧地点点头:“好哦。”
话刚说出口,沈垣之就后悔了。
又不能把小助理抓回来重说一遍,原地沉默几秒后,他木着脸回了办公室。
将咖啡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沈垣之抬眼看向隔在中央的屏风,会客室内隐约能看见几道身影,偶尔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沈垣之面无表情地盯了几秒,开始认真考虑——
要不辞职算了。
思考着可行性,沈垣之没什么表情的走向办公桌,在看到数不清的文件后,他搓了把脸,接着打开了电脑。
电脑里的文件很多,上至公司历年盈利情况,下至大大小小的每次会议内容,都是沈垣之这些年一点一点总结出来的,是他的心血。
最主要的是,如果真要辞职,他得搬家。
一想到要整理那么多东西,沈垣之头疼的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回过头其实再仔细想想。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接待一个出国好几年、好不容易回国了也只待三个月,貌似没认出他来的高中同学而已吗?
不就是装不认识吗?
又不是没装过。
眼眸一垂,沈垣之平静地将黎炫要的文件找了出来,打印好四份后,他径直走向会客室,在门口低低喊了声:“黎总,我来送资料。”
隔了几秒,黎炫的声音传了过来:“进来。”
一进去便有一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沈垣之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正喝茶的黎炫。
“何总。”
沈垣之笑着和一旁的何经理打了声招呼。
“这是近年新产品研发的一些文件。”
将文件一一递给两位领导,像是没看见那人伸出的手,沈垣之将文件径直放在了他身前的桌上。
席殃的手落了一个空。
沈垣之盯着落在空中的那只手,眼皮轻轻一抬,不出意料地落进了一双幽深的眼眸。
看什么看!
双目对视,好不容易歇下的火瞬间点燃,沈垣之压着情绪,朝席殃敷衍地伸出了手——
指节稍弯,轻轻一握。
两人的手便若即若离碰在了一起。
指腹间顿时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余温,胸腔里的怒火顷刻被平息,脑海里兀自浮现出被这只手禁锢着,掐在他脖间时暴起的青筋。
后背过电似的一酥。
感受到那人渐渐施力,沈垣之喉结一滚,很快抽回了手,在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下,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淡淡道。
“席总,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