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翕奔下来吃了满满一大碗的面后,舒适地坐在原地眯起了眼,连日来的阴郁全都原地一扫而空,就像连同滚烫的面一起进了肚子里,他扭头看向适才不紧不慢走下楼来的邬玄烛,颇为满意地问:“你那小徒弟呢?我下来只见着一碗面放在这张桌子上,不得不说手艺是真的好,味道比百越观和我吃过的好多正经膳夫做的都好……就是稍微淡了些,不过这对口感影响不大。”
邬玄烛瞥了一眼静翕面前被吸溜地连滴汤都不剩的空碗,长睫覆盖眼眸,看不清情绪,出声平淡道:“出去寻神医了。”
“神医?”静翕愣了愣,他这几日大把时间都窝在自己房间里研究魔障,除了一日三餐就没有出来过,不过就这么点时间,他还真听见过这客栈中有人讨论这神医。
静翕仔细回想着,似乎就在前日,自己正吃饭吃得好好的,忽然隔壁桌有人就开始聊起天来。那日下来吃饭时看到楼下除了他们几位之外还有其他的人,他着实有些震惊,不过也没管,只以为是他们忍不住了要出来透气,结果就听到了那一段没被放在心上的对话——
“你可知道,我昨日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妙,立马吃了那神医给的药,今日的病症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连同身子都感觉轻了不少!”
他对面坐着一位与之同龄的男子,听此颇有同感,“是啊,果然药贵有贵的道理,这可真的不是寻常的草药可以比的,那位神医可真不是吹的!”
“这次我们只拿了一点,应该还不够,待过几日到她与我们说的卖药的日子,我们再去多买几副,钱什么的都不重要,活下去才是好的,近日死了好多人,我听着都害怕啊。”
……
再多的静翕也没听下去,那几日他因为没研制出有效的药来本就心情郁闷,听此更是不屑地嗤笑一声,心里无不鄙夷地想:什么神医,连我都拿这病暂时没辙,还有人能更快?他自然是不信这种话的。
静翕舌尖在嘴里回味了一番宽面留存的鲜味,然后才道:“不会是我听到的那个吧,怎么,你也不会真信了要去买吧?”
“她卖的药有些奇怪。”
“嗯?”静翕困惑地,“哪儿奇怪,你吃过?”
“……没,”邬玄烛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多了点什么,“你不去请教一下她么?”
“……”静翕瘫着张俊脸盯着他,听懂了意思后,一下子把眼睛睁大了,“好啊小冰块儿,我可是药仙,你竟然信她不信我!她那药定是只有及时效果的,定不能根治!”
邬玄烛瞥开视线,道:“嗯。”
“嗯——???”静翕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与邬玄烛说一通理,就听后者道:“阿霰今日状态似乎有好一些,这病在修仙者身上是否有自愈的可能?”
“没可能!”静翕一口怨气吞了下去,感觉肚子都胀了起来,他不满地回答,“你这几日天天都去给她灌灵力,上仙的灵力至纯至上,她若是状态还不好,你就得给我来查查了。”
“……”
“行了,替我夸赞一下你那小徒弟的手艺,我再上去看看这病……”话音没落,他又想起什么,改道,“算了,不劳烦你了,让你说也白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邬玄烛:“…………”
盛晔回来时,就看到邬玄烛一人坐着饮水,眉目间略衬愁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师尊。”盛晔踏进来,外头应当又落了雨,他收起的伞还在往下滴滴淌着水滴。
邬玄烛回过头,意外地看见盛晔身旁还带着一个人——渔井村的李大夫,他略带疑惑地看向盛晔,后者一笑,“今日神医没寻到,倒是寻到了李大夫,他也来找那位神医。李大夫,坐吧。”
“唉好。”李大夫坐了下来,接过盛晔刚倒给他的一杯茶,捧在手心没喝,倒是先叹了口气,“老夫本也是走投无路了,什么法子都试了个遍,都没试出个什么结果来,恰巧又听闻梦梭镇出了个什么神医,能治百病,这疫病也不在话下,这才想着来这一趟碰碰运气,没成想先碰见这位仙君了。”
邬玄烛:“今日又没见到?”
盛晔无奈道:“是啊,我这才打听到,原来那位神医并不是每日都来的,她是算定好了日子才出来卖药的,距离下一次还需等上三日。”
邬玄烛听此皱了皱眉。
“二位仙君,这段时间你们可有研究出什么来?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夫来这这么多年了,嘿,还从没见过此等难治的病。”
“这并非是普通的病,”邬玄烛嗓音清冽,这声音单听是很悦耳的,但一旦低下来,却像天生带着一股道不明的寒气,他这才正眼望向李大夫,“贵女可是这闹春楼的小姐?”
“……”李大夫还没从疫病中回过神来,猝不及防听此一问,颇有些呆愣,而这一愣神在盛晔看来只以为是邬玄烛问话过于直接,触到李大夫的线了。他在人间游历这么多年,真真切切地感受过为人父母对此等职位的厌恶与鄙弃,盛晔看了一眼李大夫,道:“我师尊没别的意思,李大夫别多想。”
然而李大夫注定不是个凡人,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咧开嘴角一笑,“老夫知道,再说了,我闺女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每日在楼里弹弹琴唱唱歌的,有什么好说不得的,我闺女长这么漂亮,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李大夫端起手中已经被泡开了的茶,清香四溢,饮了口,热腾腾的正正好,接着道:“沅儿的确是闹春楼的舞女,不知仙君想问什么?”
“我听闻闹春楼管事眠娘有给楼中小姐每人发一颗药丸来防治此疫病,不知沅小姐可有?”
“有是有,不过……”李大夫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的胡子,略有些尴尬地问:“仙君是想要用那颗药丸来分析?”
邬玄烛看着他不自然的神色,瞥开视线,“没有,只是问问。”
“那就好,”李大夫松了口气,“说来惭愧,那日沅儿匆匆忙忙塞给老夫了一颗药,说是可以治这疫病的,老夫想着这一颗药怎么够,就将它研磨至碎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名堂,到底是自己水平不够哟,最终什么东西都没研究出来,还白白搞毁了一颗好好的药,唉……”
“您的意思是,沅小姐并没有吃下那颗药?那她可是从未得过这病?”盛晔靠着椅子,不解问。
“是这样没错,但你们可不能把老夫的沅儿抓去研究了啊,”李大夫谨慎地盯着面前两位仙君,生怕一个不注意他们就溜去抓人了,“沅儿的身体我清楚,自小就不怎么生病,活蹦乱跳的,肯定是遗传了老夫的好体质。”
邬玄烛:“……”
盛晔:“……”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这几日病人又死多了许多,寻常草药只能维持住刚发病的人,但过了几天就失效了。”李大夫直摇头,胡子看起来都要被他不停地梳理而薅下来一大把。
邬玄烛眉梢掠过一丝不耐,显然他也因为这个病烦扰许久,但旧谙上仙是何许人也,这么点情绪是丝毫不会外露的,他抬眸示意盛晔将静翕搁置在一旁新配的草药拿来,放在李大夫面前,“这是新配的药,你先拿回去试试吧。”
李大夫解开药包瞧了瞧,在里面翻翻找找了好一会儿,口中止不住唏嘘:“这么多珍贵草药,这些药在平常可太难买到了,仙君竟然愿意舍出来给我们用,这……真是太难以言谢了……”
邬玄烛皱着眉看着药包中各位奇珍草药,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他知道这是静翕命宋谪连夜从上仙界找来的,据说在众生道很难种植,只有上仙界灵气充沛的土地才能长出来。
“不用谢,不是我给的。”
李大夫的笑容僵在了黢黑的面庞上,他哈哈地笑了几声,继续他的话,“没事,谢哪位仙君都一样。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二位仙君了。”
“等等,”盛晔出声叫住了他,“三日后,不知李大夫可愿意再同我去寻一次神医?”
“这必须的,老夫今日没找见她,下次也一定还会去的,仙君放心吧。”
这一来二去的,竟已经到了酉时,只是外头阴雨绵绵,完全看不出时辰,邬玄烛起身想去看看阿霰如何了,却忽然没由来得全身一僵冷,似有无数寒气从脚底蔓延至心头,冰渣子似的冰得他浑身一颤,止不住抽了口气。
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连在身旁的盛晔都没察觉出来,只疑惑地看着他立在桌前片刻没有动作,不由问:“师尊?”
邬玄烛呼出一口气,“没事,坐得久了。你将热着的粥端给阿霰吧,我去楼上看看。”
“我这就去。”盛晔转身去了膳房,这客栈几日里人都走光了,掌事眼看大伙儿命都快没了也就顾不得钱财,丢下开着大门的客栈回家躲着了,于是这些天住在这里的全都是一些来游玩的不幸染上病没处可去的了,膳房也就自然而然没人管,成了无人问津之地,也就盛晔会来慰问慰问。
他将粥盛出来,又倒了碗药放在托盘上,转身瞥见锅里被泡胀了的宽面,有些疑惑,“师尊不是说留给静翕上仙吗,怎么还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