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皇宫以后,董秋淑领着她们一路辗转过御道,步行至女司署。
这是个二进制的宅院,董秋淑按照先后顺序,将十六个人分成四组,每四人一间屋子,阿玉和柳清云正好分在了一起,与其他两个人一起跟着女使往房间走去。
她们的房间在院落西北角,正对面有一棵海棠树,粉白花朵潋滟枝头,光华夺目,阿玉不由得想起了萧府后院的那一片樱桃园,万亩樱桃花粉白交错,汪洋成海,盛极,艳极。
“这便是你们的住处了,早点休息,明日卯时别忘了上课。”女使交代完便转身去引下一批宫学生。
阿玉推门跨进屋内。
房间宽敞明亮,竟是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每一张床铺都放了一套洗漱用品和四季换洗衣物,很是周全。
其余三个姑娘兴致勃勃地选起了床铺,阿玉选了正对窗户的那张。
她想着清晨醒来时便能看见第一缕阳光洒进窗牖,夜晚入睡时便能伴着一窗繁星和明月安眠,以及只要抬眼便能看见的一树繁花。
深夜。
四个姑娘叽叽喳喳,兴奋的难以入睡。
“我叫刘春夏,今年17岁了,你们都叫什么呀?”最里侧的一个小姑娘支着胳膊,嘴巴里还在不停地嚼着什么,在安静的室内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柳清云最先应答:“我叫柳清云,14岁。”
“呀!那你还小呢!你得管我叫姐!”
柳清云甜甜一笑:“夏姐姐。”
刘春夏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捅了捅她旁边的床铺:“你呢!你呢!”
旁边床铺一阵窸窣抖动,半晌后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我……我想阿娘了,我想回家,呜呜呜……”
她说完又哭起来,肩膀不断地耸动。
春夏闻言往她旁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她的背:“哎!我也想家里人了,可咱们既然都出来了那铁定是要混出点模样来的,这样才能给父母长脸不是?”
“别哭了,别哭了,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那小姑娘闻言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随即抹了一把眼泪,这才轻声细语道:“我……我叫刘青青,今年13岁了。”
“呀!咱俩还是一个姓呢!这不正是亲人见亲人,两眼泪汪汪了嘛!”
她这一句话顿时把那两个小姑娘都逗笑了,屋内氛围也活泼起来。
“你呢你呢?”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朝阿玉看过来。
阿玉本来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海棠花发呆,闻言转过了头:“我吗?”
刘春夏兴奋道:“对啊!对啊!就差你了!”
阿玉道:“我叫梁歧玉,16岁。”
春夏眼睛亮亮的:“这样咱们四个里面就属我最大,以后我罩着你们!”
她边说边拍胸脯:“我娘说出门在外靠朋友,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来来来!吃桃酥!”
春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挨个分桃酥:“这是我出门时我娘给我带的,她说咱们这个年纪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营养一定得跟上,不然以后个子矮胸脯平,就嫁不出去啦!”
柳清云掩口笑道:“哎呦!夏姐姐你羞不羞!”
“不羞!不羞!来!吃桃酥!”
四个人“咔嚓咔嚓”地吃着桃酥,先前的拘谨冲淡了不少。
尤其是春夏,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先前我们村的二蛋子哭着喊着不让我走,说以后一定要娶我做媳妇,那可拉倒吧,他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我要是嫁过去那不得拖家带口地跟着他要饭啊!我才没那么傻呢,靠他还不如靠我自己!”
柳清云道:“那万一他是真心喜欢你呢?”
“真心有什么用,人也不能只靠真心吃饭讨生活吧!而且他现在对我真心谁能保的准以后不会变心呢!”
柳清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哦。”
“砰砰砰!”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董秋淑的声音传进来:“这么晚了不睡觉说什么呢!”
屋内瞬间噤声!
柳清云默默闭上了眼睛,刘春夏把最后半点桃酥一口塞进了嘴里,刘青青重新把脑袋缩回被窝,而阿玉盯着窗外的海棠花又开始出神。
突然,一道滚雷落下,白色电光瞬间照亮庭院,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海棠花枝上,落了一地残红。
阿玉起身将窗户合上,随即躺回床铺将头埋进被褥里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日。
她们是被铜锣声震醒的。
“姑娘们!起床啦!不许迟到!动作快点,否则宫规处置!”董秋淑将铜锣敲得震天响,挨个走过每一间卧房。
阿玉在第一声铜锣响的时候就醒了,紧接着柳清云也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开始穿衣洗漱,顺便将另外两个从床上摇醒。
柳清云:“起来了!起来了!”
刘春夏揉揉眼睛,拖着浓重的鼻音:“阿娘,该吃饭了吗?”
“砰砰砰!”又是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伴随着董秋淑的喊声:“磨蹭什么呢!都给我快点!”
“我滴妈!”刘春夏瞬间清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嘟囔,“这女使比我阿娘嗓门还大呢!”
一阵忙活后四个人穿戴整齐的站在了院子里。
十六个人,清一水的青纱衣裙,腰间各系一块木质腰牌,阿玉看了一眼,上面刻着娟秀小楷:女司署梁歧玉。
她摸了摸那一排微凉小字,心头却有一股暖流涌过。
按照董秋淑的指引,她们排好队伍走到前院,这里廊庑相连,绿荫蔽天,很是清爽凉快。
“今日第一堂课便是书法,由宋女使教授,望众位姑娘虚心学习,早日学成。”
“是。”院内众声呼应,她们进入室内按照陶案上的名字找到相应座位后依次落座。
宋女使简单介绍自己后开始授课,窗外日升日落,光影快速游离。
这一天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阿玉和柳清云并行走出课堂,都不自觉地揉了揉肩膀。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充实且忙碌的,因为宋女使告诉她们每一周就要举行一次小考,按照名次排榜,前三名是金榜,后三名是银榜,剩余的人不上榜就打扫课堂,每日两人轮值。
众人一听,皆是娇躯一震,个个课堂上神采奕奕,聚精会神,生怕被别人比下去。
时间快速流逝,很快便到了小考的日子,考试内容围绕书法、算术以及诗文来进行。
阿玉算术能力不行,但其他两项尚可,所以一场考试下来还算是得心应手。
考试结束后,董秋淑难得让她们早日放学回去休息。
阿玉和柳清云走在一起,先到食堂吃了饭然后才回到卧房。
里面,刘春夏和刘青青已经一脸死灰地坐在床铺上开始施法了。
“孔子先师保佑信女顺利通过考试,事成之后一定烧香还愿!”
说完后两个人还特别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阿玉看着两人,满脸疑惑:“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刘春夏向她们招了招手:“来来来!你们也给先师磕一个。”
阿玉哭笑不得:“这能管用吗?”
“嘘!别让先师听见了!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柳清云笑着道:“夏姐姐,你有空在这里拜先师还不如平日里上课少睡些懒觉呢!”
刘春夏闻言脸上一红,不服道:“谁说我上课总睡懒觉了?!”
“我都看见你好几次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你都趴在陶案上了!”柳清云说完后又看向青青:“青青,你怎么也跟夏姐姐一样相信这些呢?”
青青红着眼眶,嗫嚅道:“我今日头疼得厉害,题没有答好,回来后躲在被窝里哭,夏姐姐看见了就和我说她有办法,然后她拉着我一起拜孔子,说是能求得好运。”
两人闻言皆是一怔,阿玉率先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手背触上一片滚烫,她惊道:“你发烧了?!”
“发烧?”
阿玉点点头:“得告诉董女使,向她求点药回来。”
刘青青吓得直摇头:“不行,不行,我害怕她……”
“没事,我们陪你一起去!”
其余两个人也连忙点头:“是啊,我们陪你一起去!”
刘青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谢谢你们,你们真好!”
四个人一起出门找董女使求药,回来后又是煮药又是喂药,等替青青盖好被子哄着她睡着后她们三个才轻手轻脚地洗漱睡觉。
很快,屋内便传来了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
“冷……”
“好冷……”
本是四月回暖的季节,可屋内却堆满了炭火,烧得通红的银炭哔啵作响与床上男人的低吟交响在一起。
“医师,这可怎么是好?”卫昶半跪在榻前看着床上的人。
他面色潮红,双眉紧颦,身上的锦被也被他自己扯得凌乱不堪。
卫昶起身重新替萧珩掖好被子,轻声唤道:“郎主?郎主?”
床上的人呼吸急促,滚烫的身躯微微发抖,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境中。
“去!再去煮一碗药汤来!”
“是!”卫昶慌忙奔出屋子。
医师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重重叹了口气:“这都七日了,倘若这剂药汤服下公子还未醒来,老朽也就无计可施了。”
床上的人突然一阵剧烈抖动,双手也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褥。
他低低吟了一声:“阿玉……”